那道念氣束徑直打來,擋在路上的霧氣和雨水皆是瞬間被蒸發,現出一道淡白色的軌跡。此時公主正在安頓烏諾蒙的尸體,而其他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天空的龍影。
這一擊迅如閃電,勢若驚雷,似乎已經避無可避。
但是千鈞一發之際,有一道藤墻竟是早有預料一般從皇輦前突然升起,這道藤墻上的藤蔓粗壯,上面還是鍍著一層肉眼可見的念氣。
龍嵐貫日轟然打在這藤墻上,轉眼間將念氣層擊穿,又在極短內攻破了藤蔓,但是其威力已經被擋住了十之七八,而且被阻礙了那么一瞬。
借著這轉瞬的功夫姜陵一把推開羅靈,摟過公主,將這道龍嵐貫日躲閃開來。
“早就防備你多時了!”姜陵知道這個暗中盯著公主的人一定還會尋找機會出手,所以一直都保持著警惕,剛剛正是眾人分心之際,卻也是姜陵最小心的時候。
果不其然被他猜中,成功防下了這一次攻擊。
姜陵已經確定了那人的大致位置,原本姜陵是不愿罷休的,想要將這暗中潛伏的家伙揪出來,不然時時都如同刀懸在頸,不得安生。
可是現在那巨龍似有下降之意,姜陵不敢離開公主,只能催促隊伍趕快撤退。
但是皇輦哪怕有數匹馬拉著,也快不過龍,那只巨龍雙翼一震,便有颶風從上落下,皇輦周圍的兵頓時東倒西歪,甚至有的人滾出了數米遠。
拉車的馬匹雖是精良戰馬,但怎能受得住巨龍的威壓,頓時嘶鳴不止,邁不動步伐了。
而且這一陣狂亂的颶風將周遭的霧氣盡數吹散,雨水也四散迸飛,使得視野終于是清晰了起來。
周圍眾人,也看清了天上那龐大的身軀。
揮動的雙翼遮天蔽日,爪牙鋒利閃著寒光,渾身上下被泛著青綠色光澤的細鱗覆蓋,仿佛比鋼鐵還要堅硬。那的確是一條充滿威嚴的巨龍,單單是看上一眼,就叫人心生震顫。
“糟了!”姜陵頓時心驚,此時國師戰敗,這一條巨龍降下,誰能與敵?
那巨龍落了下來,落在了皇輦之前,龍足踏地,轟然震響。
周圍的士卒無不驚駭,只覺雙腿發軟,站立不穩。
即便是姜陵,也覺得如同在面對一座山岳一般,頓時生出一股無力之感。
塔冬和克勒斯不顧危險,擋在公主面前。
那一對龍目如同星辰般明亮,冷漠地看著眾人。龍首緩緩低垂,露出了坐在它背上的人。
“公主,很榮幸與你見面了。”那鬢角霜白的老將軍平和開口,面容肅穆,他很有禮節地介紹道:“我乃是原羅森第一圣殿騎士長古拉頓。”
羅靈拿出一把傘,他站到公主身后為其撐傘,聽到對方報出名號,羅靈感到有些陌生,但亞斯娜可是對這個名字如雷貫耳。
她沉吸口氣,開口道:“也很榮幸見到您,騎士長大人。”短暫猶豫后,亞斯娜接著說道:“此戰我軍已敗,不知你能否讓我們撤軍?”
“你們集結這么多的軍隊前來攻侵亞嵐城,如今戰敗,還想安然退去么?”古拉頓聲音平淡,卻依舊帶著一股毋庸置疑的威懾,他繼續道:“隨說我不是濫殺無辜之人,但沙場上可講不得仁慈。”
亞斯娜聞言沉默片刻,而后道:“騎士長大人是要趕盡殺絕?”
“聯軍浩浩蕩蕩十余萬,想要一戰殺盡是不可能的。”古拉頓嘆息道:“本來我這隱世之人,已然不愿理會俗世之事,哪怕你維洛將北部疆土盡數收復,我也可以坐視不管。但你們野心膨脹,非要進攻亞嵐城,按照與先皇的約定,我不得不出手扼制。五十年前,這個約定我曾傳達給幾個國家的主事人,也不知道是他們忘了說,還是你們是沒有聽從長輩的告誡,亦或者根本沒把我放在眼里。”
“奧黛妮前輩曾出言告誡,但是”亞斯娜想了想,還是沒有把尼安皇帝和他哥哥執意要打亞嵐城的事情說出來,而是微微低頭道:“是我們沖動了,我們也的確不知道您與羅森先帝的約定。此戰我們已經付出了代價,我也愿盡我所能約束聯軍步伐,不再攻打亞嵐城。”
“我知道公主你是一個正直之人,你一定愿意信守約定。”說出這話,古拉頓卻是搖頭道:“但你真的能約束得了聯軍么?若你真的能掌控軍權,想來就不會有今日一戰了。”
“我”亞斯娜一時無言以對,她略作思索,開口問道:“我軍大部隊即將撤回陣地,您沒有阻攔,而是來此與我交談,不知騎士長大人究竟想要什么?”
“我想要一個保證,保證維洛遺族不會對我羅森的根基造成威脅。”古拉頓平靜開口,話中明顯有所他指。
亞斯娜沒能理解,她問道:“您既然不相信我能約束眾軍,為何還要我做保證?”
姜陵也和亞斯娜有著同樣的疑惑,但隨即他面色一變,想到了一個不好的答案。
“我要的保證,是尼安皇帝從此不敢覬覦我羅森疆土,所以我殺了尼安國師。下一個保證,我想要維洛的未來不再繼續強大,因為你們這群狂熱的家伙一旦瘋起來,真的很棘手。所以”古拉頓抬手一指,道:“我要留下公主的人頭。”
亞斯娜面容驟然蒼白,無力倒退一步,而羅靈急忙攬住了她的肩膀。
姜陵見勢不妙,在一旁突然喊道:“騎士長大人是不是誤會了,此時維洛的統帥乃是皇子亞洛德,而非公主亞斯娜。”
“皇子和公主我總要留下一個,畢竟若是把皇室血脈掐斷了,維洛遺族必會陷入瘋狂。”古拉頓笑著搖頭:“那亞洛德皇子是什么德行我心中有數,維洛的未來,可不在他身上啊。放他走,我也不用擔心什么。而若是放走了你這公主,讓你回去做維洛的女王,那北方大地可能會安穩很長一段時間,但是羅森只會活在忐忑之中。”
“畢竟,一只百病纏身卻吠叫不止的野狗,只會讓人覺得吵鬧而已。而一只酣睡修養的雄獅,一旦張開眼睛,那天知道會是怎樣的災禍。”
此時古拉頓的笑容很是平淡,仿佛是鄰家的老伯正在聊什么家常的事情,但在姜陵眼中卻是那般可怖,甚至會讓你有一種難以反駁的壓迫感。
他的淡定并不是因為他和藹可親,而是因為對自己實力的絕對自信,以及絕對的不容讓步。
雖說從眼前的情況來看,皇子野心昭彰,主張攻侵,而公主仁義善良,更容易議和,按理說羅森應該更希望公主來統領維洛,但古拉頓不這樣想,他看得更遠。
留一個外強中干的皇子來統領維洛,即便那皇子不肯安穩,可維洛畢竟已經被壓制了五十年,維洛人再勇猛,人口數量和軍事水平也無法與羅森抗衡。尼安人雖然樂意相助羅森,但那也不過是一筆交易罷了,要知道這世上沒有永遠的盟友,只有永遠的利益。這一戰過后,尼安國師身亡,軍隊也損傷慘重,想必是不會再有膽量繼續向羅森進攻了,他們現在要做的,是和維洛開始瓜分勝利果實才對。
到時這位皇子又能做的了什么呢?不過是一條吠吠野犬,一戰可擒之,完全沒有必要放在心上。
可若是讓公主留下來做維洛女王,十幾年甚至更長時間內,北部會很安靜,但這份安靜,意味的是那曾經雄踞北方的悍勇猛獸,將在休養生息之中重新長出鋒利的獠牙,磨尖它的爪子,變得更加雄壯。
古拉頓不想看到這樣的情況發生,所以他要亞斯娜死在這里。
亞斯娜也聽明白了古拉頓的意思,她眼睫毛微微顫動,盡可能讓語氣平和地說道:“只要我死了,你便愿意放士卒們離開么?”
“沒錯,尼安國師已死,聯軍將士死傷慘重,只要你再一死,聯軍便只剩一盤散沙,我羅森便可得一份安穩。”古拉頓帶著幾分敬意開口道:“我很欣賞你,所以你一定要死,這是一件遺憾的事情。”
“那好”公主思量片刻,做出了她的選擇。
她似乎別無選擇,但這也正是她心中的選擇。
死她一人,而換萬千維洛族人的性命,這是她身為公主該做的事情至少她是這樣想的。
亞斯娜面容坦然,就要邁步走下皇輦。
“公主!”克勒斯高喝一聲,那魁梧的身體擋在了皇輦之前。
“公主不要聽他蠱惑,維洛不能沒有您啊!”塔冬也急忙出言勸阻。
亞斯娜搖頭道:“這是唯一的辦法了,你們不是他的對手,別沖動,都退下吧,日后好好輔佐我哥哥。”但是亞斯娜又看了一眼烏諾蒙的尸體,不由嘆了口氣,道:“你們不想輔佐他,就此退出軍旅也好。記得幫我把烏諾蒙帶回他的家鄉安葬。”
“公主不可啊!”親衛隊一位隊長緩過神來,不顧前方巨龍的威壓,也跑到了前方,直接跪在了皇輦前:“我等皆是維洛子民,只愿死戰保護公主,怎能看著公主為了我們去死!”
其余親衛也皆是涌了過來,擋在了公主和巨龍之間。
“你們”亞斯娜看著前方這些士卒,一時有些哽咽,她深吸一口氣,道:“你們不要這樣,快讓開。”
雨水落下,落在姜陵的臉頰,他盯著那巨龍上的老將,緩緩握緊了拳頭。
能打么?
打不了,實力相差太多了。
那擋得下么?
似乎也沒有任何機會。
那就這樣看著公主去死么?可姜陵怎能甘心呢?
有一個人比姜陵更加不甘心,比維洛的將士們還要不甘心,他便是羅靈。
羅靈一手握著傘,傘面完全向亞斯娜傾斜,以至于他自己背上淋濕了一大片。這個還不到二十歲的少年面容有些僵硬,似乎也從來沒有想過這樣的場面該如何應對。
他伸出手,抓住了亞斯娜的手腕。
“你不能死。”他聲音顫抖的說出這樣一句話。
亞斯娜愧疚地看了一眼他,將雨傘退回了一些,安慰道:“對不起羅靈,這是我唯一的選擇。我很高興能認識你,甚至這是我這一生最值得高興的事情。但是對不起,我們要說再見了。”
“不,你不能死!”羅靈又重復了一遍,語氣十分生硬,但也同樣十分堅定。
“你不要這樣。”亞斯娜眼眶濕潤,她摸了摸羅靈的面頰,道:“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但現在不是任性的時候”
“公主,我等不了太久。”古拉頓沒了耐心,他說道:“抱歉了,就到此為止吧,閑雜人等速速退去,不然一律不留。”
他說完這話,那只巨龍便緩緩抬起了頭顱,一對冷艷肅殺的龍目看向了前方。
有旋風在它身邊開始轉動,周圍的雨水被拉扯成線,將霧氣切割成了無數份。
但那些維洛的將士寸步未動。
羅靈執拗的將亞斯娜拉到了他的身后。
少年胸口起伏,咬牙道:“我父親曾經告訴過我,無論是什么不得了危險擋在前面,也一定要把心愛的女人牢牢保護在自己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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