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初霽，天色轉晴。

        落雁峰上，一片白茫茫琉璃世界之中，兩個小小的身影艱難地走走停停。

        化雪的天氣，林中不時會有掛在樹梢地冰凌子掉下來，砸在雪地里也發不出聲響，再沒有比這更幽靜、冷清的去處了。

        然而，月明此刻卻覺聒噪得很，那江楓必然沒安好心，派這個叫阿周的小將來助她。

        阿周生得圓頭圓腦，與他清瘦的身材極不相稱，說是跟著大將軍從金陵來的，朝中趣事、市井新聞、宮中秘辛無所不知。

        不到一刻鐘二人便很熟絡了，月明暗暗高興，一路上有這么個人跟著，也能解解悶。誰知他一路上嘰嘰喳喳，竟沒停過嘴。

        “林大夫當初是為何想從醫呢？”

        不待回答，阿周繼續自說自話，“依我看，讀醫書與讀圣人之書都是一樣的，林大夫醫書讀得好，若是走科舉，必是狀元之才。”

        “不對不對，你模樣生的好，即便是狀元，也要將名次壓到探花。”

        “不然吶，游街那日，街市女子都撂下探花郎，只追著狀元跑啦！”

        月明羨慕地看阿周一眼，同樣是趕路，阿周健步如飛，還能一氣講這么多話，她卻只能喘著氣嘆一聲。

        人與人果真不能比。

        阿周回頭看她嘆氣，只當她不信自己的話，又巴巴地等她趕上來。

        “林大夫聽沒聽說過宋漣？”

        月明搖搖頭，阿周便來了精神。

        “三年前那一科的探花郎便是他了。”見月明還是一臉疑惑，阿周便作出誨人不倦的姿態。

        “雖說‘五十少進士’，但三年前，我們這位探花郎將將十六，那真是天上人物！”阿周放緩步子跟在月明左右，“人都說宋家二郎文采斐然，定是模樣太好，屈居了探花。”

        “那一科的狀元呢？”月明一問，阿周的興致更濃。

        “要不說市井謠言，不可盡信呢。”阿周頓一頓，似要勾起月明的好奇心，而月明行路艱難，無暇追問。

        阿周只好繼續講：“要我說啊，這人才都是老天爺一撥一撥送下凡來的，要么幾十年不出，要么成群結隊扎堆來了。”

        “那一科的狀元喚作柳昭，與探花郎同歲。游街那日，此前的謠言就不攻自破了，狀元郎生的玉人一般，風姿卓絕，不在宋家二郎之下，只是板著一張臉，不似探花郎和氣，你沒看到，那探花郎騎在馬上笑一笑啊……”

        阿周還滔滔不絕地講著，月明四下看一看，周圍云霧繚繞，已無多少林木，往前幾步便是峭壁，便打斷他：“到了。”

        隨即放下藥簍，撥開積雪，將繩索牢牢地栓在選定的一塊崖邊巨石上，另一端則系在自己腰間。

        月明又看向一樣裝束的阿周：“可還記得白蘞的樣子？”

        阿周指著月明交給他的畫，摸摸腦袋：“我畢竟不是正經大夫，照這畫找，我只覺許多草都是這個樣……”

        見月明不語，他又提議：“不如您先找一株給我，我再照著找，定能找到。”

        月明道：“只好如此了，等找到了，我再教你如何采挖。”

        阿周見她點頭，如蒙大赦，見月明順著繩索而下，忙跟在左右，一起貼著峭壁攀援、尋找。

        不知過了多久，月明驚嘆一聲，原以為今日要無功而返，不想這一塊長了這么多。

        她顫抖著摘下一截藤蔓遞給身側的阿周，驚喜道：“這便是白蘞了，這一塊有許多呢！”

        月明緊貼著崖壁，雙腳找到支點后松開繩索，拿著條鋤正要采挖，驀地身上一輕，抬頭一看——

        是阿周！阿周拿著匕首，割斷了她的繩索！

        月明像一只折翼的雁，隨著簌簌的飛雪與落石，跌下了山崖。

        月明忙亂中想抓住些什么，穿過手指的卻只有蕭蕭的冷風，不過一霎的慌亂過后，她穩住身形，想將條鋤釘入崖壁，但崖壁上滿是薄冰積雪，土質堅硬非常。

        月明忽瞥見下方崖壁探出一截枯枝，不知能否承重，又見斜下方有一凸出的巨石，可堪容身。

        月明心說賭一把，以條鋤鉤住那截枯枝，借力一蕩，穩穩踩上巨石，須臾之間，腳下傳來久違的踏實之感，她只覺自己的心都要跳了出來。

        “好俊俏的輕功！”是高允的聲音，他與昨日帳中另一人皆在這方巨石之上，正向月明走來。

        月明一時想不明白為何江楓要對自己趕盡殺絕，有些后悔方才借力時棄了條鋤，藥簍中已無任何器具可以防身，巨石之下便是深淵，自己已然陷入絕境。

        此時，那人開口了：“那小子拿刀準備割藥了。”

        高允聞言罵道：“奶奶的，他是想要大將軍的命！老子這就去宰了他。”

        原來不是一伙的，月明感覺自己的腦子平生從沒轉過這么快。“且慢！”那聲音中還帶著劫后余生的驚恐，“隨他割吧。”

        那人攔住高允，向月明走來：“林大夫不必驚慌，在下肖平權，江副將恐此人不可靠，特派我與高允二人暗中護衛。”

        月明放下心，似被抽干了力氣，順著巖壁慢慢坐下，道：“白蘞是以塊根入藥，他割的那些藤蔓并無用處。”

        高允嘿嘿一笑：“那正好讓那小崽子先掃清那一塊的積雪，等他走了，咱們再去采藥。”

        肖平權又看向月明：“不知林大夫的輕功師從何人？”

        月明心里漸漸回過味來，她向江楓要人相助，江楓卻故意給了她一個不知底細的人，又派心腹前來相助，顯然是要以此來試探阿周的忠心。

        以眼前二人的功夫，方才的情況，即便她不會輕功，這二人也足以保她平安。

        但她誠心救人，不論苦寒，不計回報，懷的是濟世之心，從來不愿去想這些陰詭手段，卻不料遭人算計，做了江楓釣魚的餌。

        月明越想越心寒，越想越生氣，肖平權偏挑這個時候來打聽她，她便直直的看過去，冷笑一聲：“恕難相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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