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花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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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洗手間。
“要給你時間做準備么?”終于可以開口說話,死翦幾步走到她身后,卻沒有超前和并肩走的意思,只是亦步亦趨跟在她后側方。
室內不知道哪兒來的風,陣陣吹來,吹散周身的晦氣。
倆人穿梭在桌與桌之間,有目光追隨而來,幾乎集中在柴種玉身上,一米七七的女性在這邊不多見,尤其她又踩了近十厘米的恨天高,足有一米八幾高,很難不吸引全場的目光。
“準備什么?出軌么?”柴種玉頭都沒回,冷著臉,終于出聲,聲音硬繃繃的。
“是戀愛啊,姐姐。”死翦嘴角掛著笑,糾正她的用詞。
這反過來還是她不知好歹了,柴種玉有些許惱火,側目睨他一眼,頗有些泄憤的態度:“成,我看你能玩出什么花兒來。”
“就這么走了嗎?”死翦忽然問,他回頭看了眼室內滿屋綠植擺設,只覺得到處都是綠色,連頭頂的光都偶爾掃過綠光。
他回去結賬再出來,柴種玉人已經不見蹤影,他左顧右盼,一路到了室外,往馬路邊靠近一些,才看到她在馬路對面的進口店,手里拿著煙和打火機推門而出。
死翦一直覺得她的手很適合夾煙。
最開始是在鄉下別墅,在院子里跟狗玩耍,似有所覺,仰頭看去,柴種玉在露臺抽煙,長發如瀑垂落在圍墻,她居高臨下默不作聲地看著他。
兩人都沒說話。
后來,也就是那些紙醉金迷的秀場,被要求用香煙道具,真抽還是夾在指尖的,都有那么一兩次,被鏡頭拍攝下來,流于網上,永存在他的手機里。
柴種玉見著他,反而不走了,原地在臺階蹲坐下,齒輪擦起了火,她垂著眼瞼點了煙,而后看著濃墨一般的天,今日霧大,星星沒幾顆,月亮倒是高掛在空中,卻也沒什么出奇的。
她呼出一口煙氣,裊裊地往月亮的方向追,沒追上,風吹散了。
死翦踱步走來,單膝跪著蹲在她跟前。
煙霧繚繞,仿佛劃一條楚漢河,將倆人隔開。
“什么感覺?”
他說著,在柴種玉呼出第二口煙霧時,試圖伸手去抓那團迷離的霧。
“別裝。”柴種玉聲音本就低沉清冷,唇齒刻意壓著這倆個字,頗有一番韻味。
“我不會抽煙。”
“撒謊。”柴種玉夾煙的手靠過來,尾指無名指揪起他的領子,輕輕嗅了嗅,“這是什么?”她掌心順著領子輕推他一把。
“你聞錯了,這是沐浴露的味道。”死翦面不改色道。
柴種玉看著他,眼神荒唐。
“誰會用香煙味的沐浴露?”
“真的,別不信,雖然我也曾震驚,但是有照片為證。”死翦掏出手機,隨手摁了幾下,遞給她看,“朋友前年出國念書,去年逛超市的時候看到這香煙味的瓶沐浴露,就買來寄給我了。他這個人是有那么一點獵奇。”
假的,朋友送他香煙味沐浴露是真的,但他沒用過,連包裝都沒拆,現在還在家里放著。
“你這編的有點假啊。”柴種玉將他嬉皮笑臉看穿。
“這話說的,”死翦直樂,“你編個真的,我們討論一下?”
“牙尖嘴利。”柴種玉將手機還他,卻還是那張冷臉,沒說信與不信,煙又吸了一口,往地上摁,一個黑黑的印兒,又用煙身搓了搓,將黑印兒搓去。
她開始后悔了,不該腦子一熱就應了死翦,可話都已經說出去,再收回來也沒意思。
況且,她現在惡心得很,胸膛里像悶了一股瘴氣,怎么也揮之不去,悶得她不時有干嘔的念頭。
她需要有個人來轉移她的注意力。
死翦站起身,環顧四周,不知看到了什么。
他對柴種玉道:“你在這里等著。”
然后轉身進了進口店。
再出來時提著一個塑料袋,柴種玉看著他一樣一樣放地上清點,白桃味的無汽蘇打水、避孕套、橡膠手套、三文魚卵罐頭、鯡魚罐頭,一共五樣。
前兩樣放在她旁邊,后三樣提在手里,往馬路對面街頭乞討的流浪漢走去。
流浪漢衣衫襤褸,蓬頭垢面,原地站起來聽他說了幾句話,點了幾次頭,接過死翦遞過去的塑料袋,便往他指的方向走去,那里停著一輛車,車屁股對著這邊。
車是溫昌仁的,款式很低調,倘若不是死翦在車庫里見過這輛車,他還猜不出溫友然今天開了哪輛車。
流浪漢去的快,回的也快,戴著手套把那兩樣東西開了蓋兒,統統往車前窗的空調隔層里倒。回來摘了手套,接過死翦幾張紅色的人民幣,確認沒有假幣后,麻溜的撿起地上的家伙便頭也不回的走人。
柴種玉仍在臺階上蹲坐著,裙擺拖地,托著下巴頦,聲音輕輕地,問他這是在干什么?
死翦如實說了,三文魚卵,鯡魚罐頭,發酵,言簡意賅的幾個關鍵詞,最后總結:“打開空調,就是尸體的味道,能惡心幾天吃不下飯。”
如果是鑠石流金的夏天,那功效更猛。
可惜了。
……
“干嘛這樣看著我?覺得我恐怖?”死翦誠心發問,“你今天被惡心成這樣,他卻溫香軟玉在懷,說不定今天能射空,你能忍么?”
柴種玉眼神一暗,顯然被他戳中痛點,長而彎的黑眼睫向下撲扇,一時間沒反駁,良久,才若有所思地問:“你怎么知道能惡心的幾天吃不下飯?”
“你重點歪了吧。”死翦別開臉,不想回答,蹲下來拿起臺階上一盒避孕套。
“這么熟練。”
“都怪韓宇,凈帶我干壞事。”死翦想了想,覺得自己能扳回來,面不改色把鍋甩給韓宇。
她似乎笑了一聲,不是什么好態度,有點兒冷笑,又有點無聊的意思。
死翦蹲在地上,隨著她站起來而仰著脖頸,想到一個好理由,食指刮了刮眉心,“是這樣,我以后要念法醫,韓宇賭我不能升任這份工作,第一關是尸體的味道。那我還能輸給他嗎?當然不能啦!”
假的,其實是之前在精神康復中心待著的時候,一直不解氣,想到的幾個解氣的點子。
鯡魚罐頭是其中一個。
“你不會心疼他吧?”死翦托著下巴頦,不假思索道。
綠高跟挺在第二級臺階,橄欖綠的裙擺輕蹭著他的肩膀和手臂,隔著布料傳來陣陣的晃動,柴種玉居高臨下地俯瞰著他,下巴頦繃的死緊。
有那么幾個瞬間,死翦迷惘恍惚地,有種劇烈熟悉的既視感,瞳孔一縮,竟在腦海里閃過好幾年前的回憶。
那天不同當下的黑夜,是個風和日麗的下午。
倆人一個站著,一個蹲著在后山小碼頭上看海,不遠處爺爺奶奶和溫友然拿著工具在沙灘上翻小鼓包,捉螃蟹貓眼螺,揚言晚上要吃一頓豐富鮮甜的海鮮大餐。
那天是他剛回到老宅沒多久,十三歲,水土不服陸陸續續發了幾天高燒,腦門上還貼著退燒貼。
柴種玉亦是頭一次被溫友然帶回來家長,倆人都頗有一種與這山頭格格不入的不適感。
那天柴種玉穿了一條湖藍色的波西米亞長裙,長及腳踝的裙擺揪起來在腿根打了個結,他蹲在柴種玉身邊,像是個自來熟、人來瘋,就算軀體疲憊、嘴巴也永遠不倦怠,不時地纏著柴種玉說話。
但那會兒柴種玉總是不接他話,原因很簡單,溫友然不喜歡他。可這不妨礙他覺得蹲在柴種玉腳邊很舒服,有那么一刻想要時間永遠停止在當下。
“心疼男人是女人倒霉的開始。”死翦還是起了身,跟在她身后沿著這條路往下走。
“好多女人呢,真的一輩子都不信男人是信不過的,男人就是狗,不信?放一塊吃的在地上,接著你躲起來,你看他偷不偷吃?”
“好笑是嗎?”柴種玉曲解了他的意思,“你哥是狗東西,你又是什么好東西。”
“我是忠犬啊。”死翦口沒遮攔,臉不紅嘴不躁,唯有心在狂跳著,“我會乖的。”
高跟鞋噔噔的聲響干凈利落地停下,柴種玉側過身,眼底沒有任何情緒,一字一句道:“現在是什么?角色扮演?”
柴種玉的臉部線條并不流暢,不像大熒幕上一刀切的明星,她混跡時尚圈多年,多靠化妝技術,仍是原裝的一張明艷的臉,盡管保養得宜,但隨著歲月的推移,成長的痕跡不可避免,膠原蛋白慢慢流失,輪廓較之幾年前多多少少變得些許硬朗,黑夜燈箱下,她輪廓鮮明冷然,嘴角微微向下撇,銜著的是她的高傲、冷淡和疏離,顯而易見的排斥。
也許旁人見了她這副樣子就要打退堂鼓,不敢靠近,但死翦見慣了,他就喜歡柴種玉這副見了誰都不討好的模樣。
死翦心想著,她就該這樣,永遠的高高在上。
像是花下泥。自己。聯想到這個詞——
“成嗎?”他不笑了,輕輕慢慢地問。
“惡心。”
柴種玉壓著唇齒,這兩個字從她唇縫中吐出,說完不過癮,推了他一把,轉身就要走。
被推的死翦紋絲不動,在原地低頭笑了下,過了幾秒鐘,奔跑上前。
紅燈,斑馬線,柴種玉摁下按鈕等在一邊,聽身后步伐急促的聲響,聽車轱轆經過碾壓沙塵的聲音,繃得死緊的下巴頦因夜風拂過而發僵,她抬起手,垂著眼瞼落在小臂的橄欖綠絲綢手套,服帖地包裹著白皙的肌膚,襯得多么矜貴。
她放下手,下垂擺至腰間,死翦走近,聽她笑了下,嘴巴不張,嘴角努著,不太像冷笑,更像是自嘲。
半晌,綠燈亮。
高跟下臺階,她不緊不慢道——
“你的喜悅我收到了,消停一點吧。”
死翦竊笑著。
聽,什么是得逞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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