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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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九點鐘,管床醫生來了一趟,給他處理臉上的傷口,量了一遍體溫,然后領著他去抽血檢查。
只要碰到人,就會有事情發生,無論好事還是壞事。
死翦排隊抽血的時候,被管床醫生灌了兩杯溫水
也許是藥物使然,沒有前幾天那么莫名其妙的亢奮了。
他坐在門口的排椅,有點心不在焉地,復盤這幾天發生過的事情,記憶并不清晰,眉心挖了幾挖,也沒想出個所以然,卻是被一陣哭聲拉回到現實世界里。
精康是一所開放式精神康復中心,建立于十八世紀二十年代。
那時還被稱為瘋人院,之后陸續逃過被‘廢棄’的命運,期間變更成為城區醫院,后陸續被外國人收購,變為療養院,教會醫院,最后在上世紀六十年代后回到我國一位平民富豪手中,塵埃落定,變成現在的精神康復中心。
期間各種翻修擴建,除了中心大門口那棟樓是個門診樓,后面一帶都是住院樓和治療所用到的地方,內含小花園和偌大的草坪,因著坐立于郊區,不同鬧市的喧囂,極其適合養心修身。
死翦是今年才轉到這邊住院的,此處不收成年精神分裂和重度抑郁、等一切自殺觀念強烈的患者,但支持預留病床,方便學生和上班族預約時間過來配合治療。
簡單來說就是私立醫院,賣的是服務。
精康里有錢人家尤其多,外國人混血兒也不少。
記憶復盤到三分之一,一聲尖叫把他拉回到現實。
走廊里,一個中葡混血兒,她扯著頭發尖叫,操著一口流利的葡萄牙語,如同崩潰走火的機關槍,‘突突噠噠’地輸出著這個醫院是有什么毛病,每天活著就已經很累了!還要讓她準時兩點干這個,三點干這個,“別管我!”她歇斯底里的尖叫。
地上一根根黑色的‘線’,那是在她撕扯下掉落的頭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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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韓宇還說,他發起病來的時候,最顯著的特質是愛多管閑事。
當時他還覺得是胡說八道。
可事實就是如此。
韓宇打電話過來問他要不要一起吃飯的時候,他已經從混血兒的中國母親那里搞清來龍去脈。
混血兒的中文名叫莉莉,英文名叫lily,父母都在中國工作,莉莉亦從小在中國長大。
剛才在走廊上情緒失控的原因有很多,主要原因是生病,其次是上周被退婚,導致最近一周心情跌到冰點,最近一次的致命打擊是,被未婚夫退婚的理由是——未婚夫愛上她人,并在分手時對她說:新的愛人更加漂亮。
“不至于,你現在這么煩躁,只是被生理性影響了。”
輸液廳的里間,死翦平攤著手在桌上,任護士抽血。
死翦心平氣靜地,凝視著被抽到管子離的紅彤彤的血,說:“而且剛才你給我看過她的照片,我覺得你更有特點,她雖然加工的不錯,但沒什么特色啊,這樣的人網上好多啊。你們并排在一起,下一次再見面我只會認得你。”
莉莉逐漸穩定下來,抱著溫熱的水杯,懷揣著對母親的愧疚,一板一眼地跟眼前這個男生聊天。盡管她現在只想回到病房,倒頭就睡。
她不接話,護士和莉莉母親大氣都不敢出。
但死翦從不會把話掉在地上。
抽完第一管血,護士迅速地接上第二管。
他又說:“他憑什么說你自控力差,他這樣對你,你都能忍住沒殺了他和那小三,我覺得你自控力挺強的,至少比我強。”
“而且,漂亮又怎么會與你無關?漂亮的東西都在你的眼里,心里。”
電話里,韓宇瞬間明白他又在‘撩妹撩漢’,不知道是在對誰說,于是他保持緘默。
雖然死翦一直否認這叫撩人,但大多數時候,他這么說話,一定程度上都會撩到一些人。
“可是那又怎么樣,我這幾年都白費了……”莉莉抱著水杯蜷縮在椅子里,“畢業了我去他的公司上班,最近半年抑郁癥更嚴重了根本上不了班,現在這情況我得卷鋪蓋走人了,可是要去哪里呢?工作沒了,男朋友也沒了,和愛人組建家庭的希望也破滅了,我又變成這樣,活下去還有什么意義?”
生活的意義?這就觸到死翦的知識區了,他摁著抽完血的手臂,給下一個等待的人讓座。
“很多人是依靠快樂和意義活著的,當這部分的機制被大腦取消,那就只能重新找出路,路是選出來的,當你選擇走這條路,就算它是刃樹劍山、不測之淵,還是阽危之域、餓虎之蹊,但只要你走了,那就是路,就算走的虎尾春冰,險象環生也無所謂,和不喜歡的東西做對抗的姿態雖然很狼狽,但這也是一條出路,只要蹈刃不旋,居安思危也是快樂活。”
這番話如同懸河瀉水般,語速飛快,沒有道理。
混血兒沉默看他好一會兒,說:“你說的太快了,沒聽清,也聽不懂。”
她言辭相當委婉,實際上不僅聽不懂,死翦的這一番話使得她剛平靜下來的心,更加焦慮了,本來就因為生病了而健忘,注意力不集中,經常性的聽一句忘一句,可他的語速卻又那么快……
是你腦子太慢了。死翦嘆氣。
“那換一種說法。”他想了想說,“人誕生于這個世界是有很多條路可以走的,其中就有一條叫做被世界淘汰。但不同之處在于世界想淘汰你,你如它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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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院部門口,韓宇佇立在自動門前,遠遠地看到穿著病號服的死翦踱步而來的身影。
韓宇高舉著手跟他打招呼,又激動道:“看字典好像真的有用啊!”
他在電話里聽到死翦那一番高談闊論,不可避免地聯想起今年寒假,他們一伙人出去旅游,死翦坐車的時候,為了打發時間,總會翻出一本字典來看。
路也問他看字典干嘛,又臭又長。
死翦頭也不抬,說:“我們想象力的上限、對事物的看法、思維的能力……是來自于我們的語詞詞匯量。”,那段時間他沉迷于看字典,每逢坐車、等待,別人都在聊天,他就翻出那本幾厘米厚的字典。
他們一伙人都以為他很快就會放棄,不會真有人可以專注地只看字典,并且看完吧?為此他們還打了個賭——結果是——死翦有沒有放棄過,他們不知道,因為他們已經把這個賭給拋卻腦后。
現在看來死翦是看進去了,且記住了一些。
死翦抬起手隨便表了個‘歡迎’的態,然后在門口登記,讓人進來。
韓宇鉆了進來,見他始終不聲不響的,和剛才的他情緒相悖。
“你怎么了?”韓宇不解地問。
聞言,死翦左顧右盼。
見四下無人,才謹慎地開口:“你知道我會說葡語嗎?”
韓宇驚訝地看他:“你什么時候瞞著我學了葡語?”
“我沒學過啊。”死翦一聽,簡直頭皮發麻,“你都不知道,那我怎么可能學過!”
他模樣有點詭異,韓宇感到自己的脖子在梗著梗著,有點發涼。
“你會說多少。”他覺得自己很理智在發問。
“我不會說。”死翦這才冷靜下來。
但他聽懂了。
兩人往陰涼的地方走,死翦陳述了一遍他來電之前的來龍去脈。
從混血兒在走廊上崩潰大哭開始——
“她說這個醫院簡直有毛病,每天都在逼她做不愿意做的事情,她覺得很煩,為什么這個世界這么對她,快結婚了男朋友卻愛上別人,研究生室友裝攝像頭陷害她偷貴重物品,有口難辨,學校相信室友而后勸退她,醫院還要每天抽她的血……”死翦也要開始崩潰了,雙手亂揮,“我當時想說話來著,就去找她說話了,結果做完一堆檢查回去的路上,我管床醫生問了一句,‘你還能聽得懂葡萄牙語啊。’”
韓宇驚了下,“你全聽懂了?”
“我不記得她說得是不是葡語了!我以為說的中文啊!我覺得就是中文!我用中文回的她!后來你電話來了也聽到了吧,我說得就是中文,純純的普通話,”死翦有點抓狂,“我回去找她,但她母親說她已經睡著了,我就讓她母親說幾句我聽聽,但她母親不會說葡語。”
死翦只好用手機搜索,雖然就混血兒說的葡語他早已忘了怎么發音,一開始他很確定他聽到的就是中文,并且轉換到他的腦子里的都是中文的意思和聲音,可管床醫生突如其來的一句,讓他風中凌亂。
但他還記得那句‘別管我!’,于是搜了一遍這三個字,發現還真是混血兒大喊的‘deixe-meempaz!’。
……他到底什么時候學會了葡語。
韓宇早已習慣他在躁期時的語速,一頓亂如麻的思考后,慢慢冷靜下來。
“看看你的亞馬遜訂單,你可能買了一堆電子書,再看看你的flix歷史記錄,有沒有瀏覽過相關影片。”
“你聽聽你說的話像話嗎,我是精神病,不是傻子,看幾本書幾部電影就能學會一門語言,我這種程度得被捉去中科院做研究。”
“你先看看,萬一你就是下來體驗凡人生活的神呢。”韓宇催促他趕緊拿出手機。
“我知道我挺厲害的,但也不可能瞞著全世界偷偷進化吧。”死翦仍在碎碎念,邊摸出手機邊按他說的查,“這種話你也夸得出來,男人吶……”他嘆了口氣,搖搖頭,話音戛然而止。
他驀然深呼吸一口氣,重重咳了幾聲。
韓宇不用湊近看手機都知道怎么回事,雙手環胸看他。
“又花了多少錢?”
死翦不想說,關掉kindle閱讀,里頭不僅僅有葡語書……
韓宇見他一聲不吭,便安慰他:“沒事兒,翦,忘了什么時候買的看的也沒啥,現在你知道你學過看過并且記得一些,這就是好事兒,沒有干浪費時間的事兒,對吧?”
說得也對。
死翦被說服了,心情瞬間寬敞。
他摟上韓宇的肩膀:“走,帶你精神病院食堂一頓游。”
就讓allitems里那一冊售價1,600元的《文明,不止于歷史:甲骨文進階套裝一文明的多樣性》,隨風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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