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德華將艾莉諾送回家時已經是半夜，他好像在躲避艾莉諾一般，不等她問些什么就急急離開。

        艾莉諾腦子里一片漿糊，如行尸走肉般地泡了個澡，然后躺進柔軟的被窩。

        平時舍不得離開的被窩如今似乎越睡越冷，她蜷縮在黑暗中忍不住落下淚來。

        要是睡一覺起來，什么天使，什么血族，什么公爵全部都滾蛋就好了，她只想和丈夫、和她的莫里斯一起過平靜安寧的生活。

        愛德華是吸血鬼。莫里斯去哪了，為什么他還沒有回來？

        艾莉諾突然從床上坐起來，一股寒意從脊骨升起。她趕緊找出手機給莫里斯打了個電話。

        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起，艾莉諾聽到對面傳來熟悉的聲音。

        “親愛的，怎么了？”

        艾莉諾的心陡然放下去，她接著又緊張道：“莫里斯，你現在在哪？”

        “你忘記了嗎？”莫里斯溫和道，“今天早上我告訴過你，我有一個會議。”

        什么會議要開到凌晨？艾莉諾平時不是一個任性的人，她不會隨意地對丈夫的工作提出質疑，但是剛剛從吸血鬼宴會逃脫的艾莉諾來說，丈夫的安危是第一重要的事。

        艾莉諾帶著哭腔：“回來好嗎？莫里斯，你可以現在回來嗎？”

        她看看窗外，外面黑得如同墨汁被潑灑了一地，深沉的黑暗里不知道隱藏著什么東西。

        艾莉諾忍不住抖了抖，她立刻改口道：“不，莫里斯，天亮，答應我，天亮了再回來。”

        莫里斯沉默了一會兒，他安慰艾莉諾道：“做噩夢了嗎？艾莉諾。”

        “不，我……”

        “睡一會兒好嗎？”莫里斯的聲音帶著蠱惑人心的力量，“我答應你，天亮就回來。”

        -

        “德維爾，德維爾……”

        夢中的艾莉諾還是小時候的模樣，她扎著兩個辮子跟在自己身后，有時候自己走快了，她邁著小短腿追不上，就會干脆停下來，留在原地一聲一聲地叫自己的名字。

        每當這個時候，德維爾就會嘆一口氣，認輸般地回頭抱起她。

        “艾莉諾，你得學會忍耐、堅持和獨立。”他嚴肅地看著懷里的女孩。

        女孩嗯嗯哼哼地磨蹭，裝作沒有聽見的樣子。

        “聽到了嗎？艾莉諾。”德維爾溫柔地拍拍女孩的背，“我不可能永遠在你身旁。”

        “你要去哪？”小小的艾莉諾突然仰起頭，“你要去意大利嗎？”

        德維爾沒有回應，抱著艾莉諾穿過教堂長長的走廊。

        他雖然從小比其他人長得高些，但總還是個少年，要抱起一個比他小不了多少的孩子還是有些吃力。艾莉諾喜歡穿長長的裙子，他努力地把她抱的高一些，不讓地上的灰塵弄臟了她喜歡的漂亮裙子。

        一位穿著紅色長袍的神父遠遠走來，他看見德維爾吃力的模樣，慈祥地笑了笑，主動提出替德維爾抱著艾莉諾。

        但是少年搖搖頭，拒絕了神父的提議。

        “不必了，主教大人，”德維爾微笑著，“艾莉諾不喜歡，我不會做讓艾莉諾不喜歡的事情。”

        “德維爾，”紅衣神父溫和地告誡少年，“你得讓艾莉諾學會忍耐、堅持和獨立，你不可能永遠在她身邊。”

        明明剛剛自己才說過一模一樣的話，德維爾卻隱去臉上的笑容，一種莫名的感情幾乎從心中噴薄而出，但他的神色只是顯出一絲糾結：“為什么不行呢？我們一直在一起。”

        “但是德維爾，”一直安靜趴在他懷里的艾莉諾突然抬頭，“我不想和你在一起了，我要走了。”

        德維爾一瞬間無法維持自己的表情，他微微睜大那雙冰藍色的眼睛：“你……在說什么？”

        “我說，”艾莉諾從他懷里跳到地上，她的身高在一瞬間抽高，長成了少女模樣，她凝視著德維爾，“我談戀愛了，在大學里，是一位學長。”

        她的臉上浮現出少女的羞澀。

        德維爾徹底不笑了，耳邊傳來細細簌簌的雜音將他從這個遙遠的夢境中喚醒，睜開眼，他發現自己身在一個破舊的教堂里，月光從破碎的穹頂流淌進來，照在已經有些殘破的神像上。

        教堂里聚集數十只白色的鳥，那些鳥靜默地停在神像上，一下又一下地啄著神像的面孔，它們像中世紀那些技術卓絕的工匠一樣在雕琢這個神像。

        白鳥們不知道已經工作了多久，德維爾看見有一只白鳥幾乎已經扇動不了自己的翅膀，它將最后一塊石子啄下后便掉落在神像腳下。白鳥發出虛弱的咕嚕聲，一只透明的手從空中伸出，拂過它的身體，白鳥的眼中竟然涌出一滴淚水，然后它慢慢閉上了眼睛。

        雖然德維爾沒有修習這方面的神術，但他也能輕易地看出白鳥眼中的滿足。

        一個透明的虛影出現在神像前。

        “我會將它的靈魂帶到神的面前。”虛影說。

        德維爾低下頭，看了看手表，據他失去意識已經過去了整整十個小時。

        他迅速意識到了情況，臉色微冷：“你沒有經過我的同意使用了我的身體。”

        “我替你找到了她，那個叫艾莉諾的孩子。”

        那個虛影浮在半空中，垂眸看著德維爾，眼神中帶著憐憫，仿佛神在俯視在塵世受苦的凡人一般：“她如同你記憶中一般美麗聰慧，雖然不是神的信徒，但她確實是一個好女孩。”

        德維爾猛地抬頭，他聲音喑啞：“你找到……艾莉諾了。”

        虛影回過頭，他竟然有一張和德維爾一模一樣的面龐，虛影微笑道：“對，和你想的一樣，她在吸血鬼的轄區，不過她看起來過得不錯，還結了個婚。”

        德維爾的手緊了緊又迅速松開，他面色不變道：“她活著就好。”

        語罷，他站起身，拂去神像上的塵埃，做了一個祈禱的手勢。

        “真難得，”[德維爾]輕笑道，“你在向神祈禱嗎？”

        德維爾轉身往教堂外走去：“我要去找她，她在哪里？”

        “她去了罪之塔。”[德維爾]說，“我替她敲響了罪之塔的大門。”

        一直無悲無喜的德維爾的臉上陡然涌出怒氣：“你居然敢讓她到那種地方去！”

        “她有克萊爾家族的戒指，對她來說，世界上沒有比那里更安全的地方了。”

        “什么？”德維爾一怔。

        “忘記告訴你了，”[德維爾]微笑道，“她的丈夫是莫里斯·德·克萊爾。”

        德維爾倏地抬起頭，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映著月光的關系，他的眼神冰冷而雪亮，里面還隱藏著一絲危險和殺機。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腰側。那里有一把裝飾用的華麗的西洋劍，但當這柄劍出鞘時，世界上很少有人能直面其凌厲的鋒芒。

        拜這把劍所賜，他擁有了很多其他的名字，比如教會的利刃、冷酷的救世主、魔鬼收割者，但他最懷念的還是幼時從艾莉諾那里聽到的稱呼——德維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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