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戲起
鬼面……
咳咳咳——
一口猛血,扯的腹間刀傷再次溢紅。
眼皮很沉,眼中恍惚的漆黑鬼面,似在笑,在向他招手。他不愿移開。
安樂……天鬼司……也不過如此。
呵,呵,老師啊老師,沒想到我們終究到了這一步……
今日是元夕啊……你就那么迫不及待,不肯多留我一日。
臨行凄切啊,并涕執望啊……棄子何辜,我何辜啊!你要這般殺人誅心!
呵,哈哈,哈哈哈哈哈——
可閻羅不渡我啊!
閻羅不渡我。
老師這般撕破臉皮,是真顧及阿玥……多年情意……您萬般不該在今日!也許昨日,明日,阿玥也就乏了睡了。
可偏偏今日。
那便,如您所愿。
“公子,方才是不是有什么東西過去了?”
“好像是有那么回事兒……”
謝長安下看向腰間,值錢的都在,不值錢的倒是沒了,雪白的布料上還多了個黑塊兒,難看的緊。
“公子,你的錢袋……”花煙和青冥面面相覷了會兒,扶額嘆了口氣,“遭小偷了,要追嗎?”
謝長安看看他們,再轉頭看看滿街喧攘的人影,唇角輕滑上笑意。
“大過節的,別人偷錢他偷錢袋,也不先摸摸。今日雖未雪,但不妨礙咱們給他加加霜。那里面的東西被人瞧見了可不好,左邊兒。”
“是。”兩人很快融入夜色。
目中繁華熙攘,勾得人影只剩灰黃。謝長安微頓,稍許垂眸,晃身隱進了身后小巷。
摸我?還偷我?旁人一輩子不敢干的事倒是讓你干的利索,偏生我今天沒帶錢啊。要是不去追,你會不會死的更慘?嗯,湊個熱鬧。
昏沉,伴著腹部的刺痛。
怎么回事,怎么還涼颼颼的……我摔下床了?
驚起。
“疼——”
沈客皺眉向痛源摸去。涼涼的液體,觸感絲滑,又帶著些許稠意。
什么東西……
雙眼重焦,他惶愣。
模糊的紅影,伴著黑夜的暗沉。血……一手的血……
我摔個床還磕出那么多血?給穿刺了?
等會兒,前面的地板和鞋尖?還有那窗簾?
嗯……好像是裙子,不對,漢服吧?
嗯……我是在做夢對吧?
前面這個,白衣裘褂挽簪飄發的大仙,一乍下去還有點好看。只是他眼神怪冷,似乎不好親近。
“那個,大不、仙人哥哥……”
我聲音怎么還變了?
“仙人哥哥委身降我夢中,是有事相談?”
“還錢。”
“……啊?”
謝長安忽從袖中飛出細劍,攜著寒風就揮到他頸邊,輕笑道:“仙人哥哥讓你還錢,不然送你去天上再會。”
身后夜空突然亮起一簇煙火,花炸緊接光點,帶起遙遠綽約的歡呼。熠熠星火,一發不可收拾地點亮黑夜,照亮了屋檐角瓦,窗銘鏤印。他的背后,竟像極了某時夢里繁華,只是昏黃朦朧下劍刃反起的寒光,讓沈客根本無暇顧及那么多。
“喂。”謝長安又道,“你沒事吧?”
“什么……”
謝長安微微抬了抬眼。目光所指,是他的腹部。
“有、有事,流了好多血,很疼。”
其實好像也不是很疼……疼?難道不是夢么……那我這是被人綁了還是劫了?大半夜睡的好好的……家里進賊了?
“仙人哥哥,行行好幫我叫個車嘛,我手機不知道去哪了……”
“手機?”
謝長安舉劍都舉累了,但面前這個臟不拉幾的小矮子好像腦子不太好,不僅不把自己脖子當回事還凈說些莫名其妙的話。拖延時間?
“嗯,手機啊。”沈客半垂下眼,“傷病在前,仙人哥哥就算再沉浸角色,也該先回現實了。還有,還錢到底是什么?我都這樣了,仙人哥哥還舍得先問我要錢?”
劍刃忽撤,機巧的又折回了他袖內。寬風拂落時,隱約能看到里面墨色的腕具,想來機關是藏在那里。沈客微抬起眸,心中輕嘆。這東西倒是新奇。
“仙人哥哥雖然憐你臟破與傷,但我只是來要錢的,我管你死活?裝傻無用,趕緊還了,興許我高興還能再施舍你點過個暖夜。”
他話剛完,巷中又走來兩人。
“公子,就是他嗎?”
沈客聞聲看去。開口的是個一臉清冷束裝扮相的女人,可能是角度和背光關系,好好的秀色被陰影劃的斑駁,些許瘆人了。他蹙眉,又看向另一個差不多裝束的男人,他比女人高些瘦些,長得還行。兩人腰間都佩著劍,這么看來,似乎是那人的侍從。
目光轉回正前。
青冥說:“這位小友,我們無意打擾,你若是缺錢,我們給你些便是,趕緊把錢袋還給我們公子吧。”
“打擾?打擾什么?”
正前墜下一聲冷哼,謝長安似是輕蔑的笑了笑,“你回頭。”
他倒是依言回眼——
驟縮。
半匿于黑暗的三具身體,暗色交接處,是無一例外的深紅。三人打扮一致,似是夜行服,算上手里緊握的刀柄,應該是出自同一個地方,脖子上干脆利落的細痕……被誰給一下解決了?偷襲還是追蹤失敗么?那追的是誰呢?
微微緩過神的目光,順著還在流淌的血漸漸移近。什么,我旁邊原來是有把刀的么?刀上的血……
瞳孔又一縮。
不會追的是我吧……
就算是夢也不能這么演啊……
不對啊,我是真疼,不是夢啊……
難道是我吃錯藥了?
見他半天不說話盯著血刀子發呆,謝長安又道:“怎么,殺了人,裝失憶?還是說,害怕了?”
奚落的話語散在風中,伴著突然濃起的血腥味。
“干凈利落一刀斃命,一對三,身法不錯啊。嗯,被你偷了錢,看來還應該了。如何,莫非還要再斗一場才肯還?好不容易活下來,你就這么想死?”
“公子,他這樣……他沒事吧?”
“當然有事,他腦子不好。”謝長安回青冥道,“這會兒還發呆,也不知在裝什么。不過他一口一個仙人哥哥叫的倒好聽,我很喜歡。”
“……公子,這種時候還講這些,你這樣人家要誤會的。”
“誤會什么?字面意思有什么能誤會的?要是旁人都能像他這樣嘴甜一點,也不至于死那么快。”
“可天鬼司的差事,我們還是趕緊走吧?”
那三人的刀柄上,都刻著相同的黑色鬼面。
“天鬼司是什么?”
沈客突然開口,聲音略顯不符的低沉。謝長安看他依舊低著頭看不清神色,心中倒是升起戲意,插起手挑眉道:“天鬼司啊,一個辦事平常老百姓不敢管的組織。你不知道還殺他們,這么趕著投胎?”
四下空氣忽的一沉,卻又像什么也沒發生一樣。眉眼瞬寒,謝長安不禁瞥了過去。
“喂,你仇家到了。”
忽寂。
緊接莫名空靈的金屬撞地聲在巷中響起,回了幾下,散盡于黑暗了。
沈客扔刀朝謝長安挪了步,一下抬起臟臉抿唇盯著他,烏黑的眼珠映著對街的亮光,睜的老大,似委屈的要哭出來。
左邊的屋頂上,乘著燈影與光黃檐角交錯,悄聲多了兩個人。看身材,又是一男一女。
“溟和鏡?喲,這可真是不得了啊。”
他瞥回眼,不想正對上沈客這般的目光,一時竟輕愣。
“溟和鏡又是什么?”
他的聲音聽起來就像個不大不小的孩子,少了少年的清脆,又比單純的天真多了沉騖。這般作態夾著嗓子,若再嫩些該顯癡傻了,倒是剛好,多了意味。
撒嬌?
謝長安不禁挑眉,若有所思的摸摸下巴。
青冥和花煙在一旁不做聲,只是同時看了對方一眼,又同時嘆了口氣。
不出意外的,他們公子很快唇角起笑,附著輕和就講道:“天鬼司執行官啊。八位執行官,在外人稱‘八鬼’,執行的任務多屬暗殺類,很少有人能在他們手上全身而退。他們只聽命于天鬼司首令,一人之下。溟七鏡八,八鬼里的一對兄妹,基本都一起執行任務。雖然排名是最末,但好歹是‘大鬼’。看來你面子不小,一下讓三位鬼卒追,一下又讓兩位‘鬼’追,你是不是也偷了他們家錢啊?”
“我沒有……”
“撒嬌對他們可沒用,對我也不能用這些話。”
“仙人哥哥……你既然一點不怕,不如就順手救救我吧?錢包我還你,你撈撈我,我不想死的這么不明不白的……你不是也想知道我為什么會這樣嘛,你救我,然后查我,我一定什么都說,求求你了,好不好?”
若不是手上全是血,沈客是不會介意抱著他搖的。他先前聽著謝長安和青冥的對話,知道此人怕是有什么不得了的癖好,心下也是十分無奈。可是,總不能真就這么死了,一切看起來不像假的,他這怕不是傳說中的穿越?
不管怎樣,先活著再說。謝長安看著就不簡單,敵友不論,攀上再說。
寂靜。
……
沈客皺眉,咬唇伸出另一只相對干凈的手,攥住他裙角搖了起來。
“仙人哥哥……”
他眼中笑意肆起,眉目彎的近乎邪魅。這么居高臨下被審視,若打得過,沈客真的會毫不猶豫上手。
可謝長安只是歪頭,似在繼續靜候想要的話語。
心中深吸,呼氣。
“仙人哥哥,我沒有其他東西了,你救下我,連人帶命,便換給你了,你想怎樣都行,任憑……好不好?”
再不答應讓我死了算了吧。
“好啊。”
他答應的爽快,不及腳邊愣神,笑著就朝溟和鏡瞥過眼。
“二位,他都這么求我了,我心軟,舍不得他就這樣死了。今夜佳節,逝者已去,便也不要再見血了。二位也放棄此次任務,替他們收個尸,然后好好過一過節吧,或者來我店里,可以給二位優惠哦!言至此,我們便告辭了。”
聲音不輕不響,正合夜風吹進每個人的耳中。他又俯身輕松拎開沈客,瞅著那手無力垂落后衣上暴露的爪印,哼笑了聲。
湊近。
“依你所言,現在,你是我的了。”
溫熱的呼吸拂過耳邊,軟軟的,飄進心坎撓起一陣失恍。
他起身拍拍沈客的肩膀,“起來了,走吧。”
“嗯……”
他便迷迷糊糊的應了,迷迷糊糊的跟著他走了。
眼邊明黃晦暗過渡,背脊一瞬竄涼。沈客驚醒回頭時,那些尸體已經完全隱于黑暗,看不見了。
喧囂覆過,街景燈幢。
融進人群再回頭時,溟和鏡的身影還在。
“喂,你叫什么名字?”
“沈客。”他下意識回話,后才正眼看向謝長安,“你們呢?”
“謝長安。”兩人似是心照不宣的不再提巷中戲意,這會兒回了人言喧嚷之處,談詞語調也都自然了不少。
“花煙。”
“青冥。”
沈客掃了三人眼,從衣襟中少見結實的地方摸出了還算干凈的錢袋。坐著的時候沒感覺,一走起來他就知道,謝長安并沒有要錯什么,只是他代替了原主而已。
“是這個吧,還你。但不是我偷的。”他知道這句話誰都不會信,便也不多做解釋,“但要查什么的,剛才我是騙你的。其實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就當,我受刺激失憶了吧。”
“我知道。”
“你知道?”
謝長安瞥過眼,意味深長的輕笑道:“你裝傻的并不刻意,或許是我眼拙。”
“……只是既然這樣,你救我便沒有意義了不是么?難不成真為了那幾句哥哥?若真是如此喜好特殊,可我如今這副樣子,怕是也興不起把玩吧。”
“我又不是什么惡人,怎么能用把玩這個詞?但興不興可不是你說了算,記憶不好也不能說完就忘。沈——姑且叫你聲公子吧,可是你自己乞求的。”
不知有意還是無意,眾人剛經過一個小飾品攤,謝長安隨手就撈了個東西,轉手丟給沈客。青冥付了錢。
“沈公子,你看這漫天燈火熙攘歡聲的,這里的元夕燈會,是不是很美?”
鈴鐺?
“這里是長安街,安樂最繁華的地方。不過要在平日,這一段現在也該夜闌人靜了。你運氣不錯,趕在這時候被追殺,不然子夜深時,就算八鬼不來,你帶傷敲個百十家門也不會有人來開。到最后,你不是被他們殺,就是失血過多外加活活凍死。當然,前提是正常人。”
“正常?”沈客下意識問,“我哪里不正常了?”
寒光忽斜,害得沈客僵了僵。
只消幾秒,謝長安收回目光復笑道:“腹部的傷,還好嗎?”
倒是忘了這個。
“當然不好。”沈客輕嚷,扭頭看去,“……傷口,變小了。”
哪只是變小,剛醒來時那么血淋淋的,他早該想起來,搖謝長安衣服的時候,血已經止住了。傷口原本有多大,這么觸目驚心他絕不會忘,光是衣服破的口子都能看出,就算不是致命傷,能活下來也是奇跡了。之前倒確實痛感消的很快,那時還急著救命,可他現在……
全然無事,活蹦亂跳的不要太囂張。
那便是在宿主死后才上的身?愈合術么……說起這些,這地方好像跟歷史也沒什么關系,修仙玄幻什么品種也不知道,宿主身份似乎也不簡單……
“沈公子,沈公子?”
不應。
“沈客。”
“啊?”沈客一嚇,抬頭只見謝長安多少不屑的臉,心下便委屈道,“怎么了?”
他意味猶深的盯了他兩秒,彎眼道:“這不是看你想事想的正深,來打斷你一下嘛。所以這些花燈,你喜歡哪個?”
“……哈?”
原來思索間,他們已經停在了一家花燈鋪前。兩排竹架上掛著的各式精巧花燈,沈客還是第一次這么直觀的看。店家的手藝倒真叫人佩服。感嘆間,背后又響起謝長安的聲音。
“如何,有看到喜歡的嗎?”
喜歡的……說實話,這兩排燈各個都精致的無可挑剔,但論喜歡的話,第一眼看到就很想要的……
“這個。”最底兩層的花卉燈里多是蓮花燈,不過有一盞的花瓣比其他多了許多,層次的燈影直叫沈客移不開眼。“這個是菊花吧?這里好像就一盞。喜歡的話,我最喜歡這個。”
欸……他為什么要問我?
“這位公子可真會挑!”攤主笑道,“我每年這個時候都來這里賣燈,其他燈都是家里人做的,唯這菊花燈啊,是宮里人做的,材質和手藝,自是要比我們這些鄉野老民要好。”
“宮里人?”
“是啊,宮里每年都會送一盞菊花燈來讓我賣,也不知是哪位巧姑娘托了什么愿,總之啊,一年就一盞。公子與它有緣,若喜歡,就拿去吧。今日元夕,本就圖個樂,這些花燈都一個價,公子,如何?”
“這……”沈客為難地回頭看向謝長安,“不好吧……”
“既然喜歡,又哪來那么多不好。”謝長安笑著讓青冥把錢遞給攤主,取下一盞蓮花燈,“老丈,宮燈雖美,但你們做的花燈也絲毫不差,我們都很喜歡,給,要四盞。”
“公子美言了,若諸位喜歡,那我們做燈人心里也很高興的。”
謝長安拿完燈,轉身就要走。花煙和青冥早就各挑了一盞,只有沈客看看花燈又看看他們,遲遲下不了手。
他給我買干嘛……
“沈公子。”
“啊?”
“這錢呢,我已經付了,你老這么盯著我,我難道長得很像燈?還是要我親自幫您拿燈,伺候著您呢?”
“不不用,不用……”
算了算了,先拿著再說。
他悻悻一笑,拿燈跟上了他們。
夜盡闌珊之際,卻是賞燈燃明的好時間。佳節一度已是難得,再有如此盛大的美景,眾人也都舍了安眠甘愿流連。雖然往日電視看得多,真這么經歷一趟,沈客還是心起波瀾。
他就這么不明不白的穿越了,稀里糊涂又上了別人的船。不知道能活到幾時,也不知道幾時能回去……
又是一簇煙火綻放,緊接紛紛,點亮了夜空。百感交集至深,目光卻一下隨著花火落空,心中一顫,彼時情郁忽的散了個釋然了了。一頓,輕笑,整個人倒像是脫胎換骨般輕松了下來。
想得太多的結果,就是忘了看路。等沈客回過神來,什么燈火繁花早就退到了身后遙遙外,莫名的清冷甚至陰冷下,只有眼前兩盞昏暗卻有些刺眼的燈籠。
一棟府邸。陰氣挺重的,怎么看怎么不祥,像極了鬼宅。燈光晃亮了門上的匾額。
沈客皺眉辨認著。
“……鋪材棺?哦反了棺材鋪。”等等,那邊還有幾個小字,我看看——
“棺材鋪……的后門。”
……
“臥槽你家賣棺材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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