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舒沅回去后,想起裴見瑾那屋里沒有蠟燭的事,忙讓春桃去找一盒過來。
待人將蠟燭捧來,春桃拿給舒沅過目。
十根長燭齊整地置于匣中,光潔平滑,匣中散發著淡淡香氣。
等狩獵那些人回來的這幾日,這些蠟燭足夠他用了。
“送去吧。”舒沅道。
入夜。空曠院落中,只有福順腳踩落葉發出的輕微聲響。
一人居住的屋舍須做的活不多,白日打掃過,也蓄足了水,福順只是按例來一趟。
他們在別莊的日子并不松快。
林娘子將方英一行人帶走后,其他奴仆待他們的態度稍有改變,但不是完全扭轉過來。那些人最多就是讓他們能吃上些熱飯,福順去取東西時少刁難幾句。
仆侍私底下都覺得,就算隔壁那舒家小姐待六公子不錯,又能有幾時好?
旁人大都估摸著,待舒家小姐走了,一切還是照原樣來,也就懶得小意奉承。
除了裴衍和他的走卒,甚少有人踏足此地。
院中冷清,福順便擔了說話這個差事,經常從外面拿回點什么,也要細細碎碎說上半晌。
福順想起公子退回去的糕點,生怕這蠟燭也不能留下,推門進屋后僅是小聲喊了句公子,輕輕地將帶回的物件放在角落,就轉身去做事了。
今夜月色如洗,清輝萬丈。
裴見瑾坐在對面,垂眸看去,也大致能辨清桌上物什的模樣。
是一個扁長的木匣。
裴見瑾摸索著打開,借著月光看清了匣中之物。
匣子木質粗糙,卻很干凈,里頭放的蠟燭光潔如玉,一絲劃痕也沒有。和林娘子先前撥給他的相比,不啻云泥之別。
裴見瑾靜靜地看了好一會兒,長指動了動,取出一支點燃。
微小的燭焰左右搖晃兩下,越來越亮。
隔壁的福順從縫隙中瞥見光亮,悄悄地掀開半角布簾望了望。福順勉強壓住嘴角的弧度,輕聲告退。
屋中又只剩他一人。
燭油如脂,流淌而下。墻上清瘦孤徇的身影輕晃。
滴落掌心的燭油尤帶著灼熱,亦有恬靜的芬芳。
裴見瑾的手太冷,只覺得溫暖,并不像預料中那般留下痛楚。
裴見瑾眉心微皺。
少頃,燭淚余溫散盡,他蜷了蜷指骨,此時才后知后覺地覺出一點疼。他眸色微黯,拿出帕子覆上掌心,用力擦去。
幾重院墻后,舒沅也在盯著燭光出神。
她命人走小門過去,直接拿給福順。也不知裴見瑾有沒有用上。幾支蠟燭點起來,又不會亮到隔著老遠就能瞧見。
她到什么時候才能光明正大地待他好呢。舒沅悵然一嘆。
這兩日除了往裴見瑾那兒跑,舒沅白日里就翻翻書。
入夜后周遭安靜下來,想起她逗留在此的緣由,便喚來春桃問話。
沈徹和人打了賭,按理說只要沒人去將他綁回來,就沒有善罷甘休的可能。快兩天過去,別說人影了,連個鹿腿都還沒見到。
春桃白日里收了幾罐桂花,正迎著燈細細篩選,這會兒站到跟前來,也有一股甜香。
春桃時時留意著門上的消息,一壁擦手,一壁說道:“有拉貨的商販從那條道過來,說是下了雨。樹林子里怕是不好走,沈小公子約莫是被雨攔住了。”
別莊這方風和日麗。聽春桃說起幾十里外的風雨,舒沅怔了怔,輕聲嘆道:“也不知爹娘那邊如何了。”語氣悵惘。
春桃看著姑娘想念雙親,一時無言。
自兩年前西疆爆發動亂,定遠侯在外領兵,忙于軍務,只回過一次。平素軍務繁忙,甚少寄書信回家。
半年前,敵軍派遣一兇悍武將,在伏擊中趁人不備將定遠侯刺傷。侯爺重傷后昏睡多日,軍醫束手無策,長公主這才聞訊趕去,衣不解帶地在榻前照顧。
舒沅當時在太后身邊,宮中奴婢口緊,一點風聲都沒露出來。
又過了半月,那方傳訊回來,說定遠侯蘇醒,已無大礙。太后才將此事告知于她。
舒沅出宮后在佛像前跪了許久,恭恭敬敬上了香。春桃將她的牽掛看在眼中。
春桃安撫道:“有長公主在,姑娘還用擔心侯爺不顧及自個兒身子?再說,有世子在,倘使有家書遞入府中,也會差人給姑娘送來。”
聞言,舒沅心里安穩不少。她拿起桌上攤開還未翻動幾頁的典籍看了半個時辰,眼皮發沉,便放下書冊。嘆道:“時候不早了,我還是早些安歇吧。”
顧大夫起得早,今早她去找顧大夫,顧大夫已經先走了,她拎著裙子緊趕慢趕才追上。
次日,顧大夫已經開始施針,前幾日的小尾巴卻還不見人影。
福順雖知道舒沅沒有非來不可的理由,還是有意無意地往外望了兩眼,結果叫涼風一吹,連著打了兩個響亮的噴嚏。
顧大夫目不斜視地了結手中事,才回身看向福順。
顧大夫掃了他一眼,就看出癥結所在,捋了捋胡須說道:“老夫那里新制了安神的藥丸,你待會兒跟我去拿點回來。小小年紀,睡不了整覺可不成。”
近日得了舒沅照拂,福順大有被餡餅砸中的惶恐不安,晚上遲遲不肯合眼,生怕醒來發現一切都是虛幻。
聽顧大夫這般說,福順臉頰騰地紅了,擺手道:“不不,我沒事。顧大夫您還是留著給舒小姐用吧。”
顧大夫身形頓住,面色古怪地朝裴見瑾投去一眼。
姑娘她好得很。最近哪需要什么安神藥來助眠。
顧大夫搖搖頭。他越發看不懂這些年輕人的心思了。
直到顧大夫離開,舒沅依然沒來。
福順將杯盞放到桌上。裴見瑾看也沒看,偏頭望著空蕩蕩的院落。
她為什么沒過來。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裴見瑾驀地生出些憎惡的情緒。
這原本是不該出現的問題。不會有人給出答案。也不必想。
雖是如此,裴見瑾心底仍是有些陌生念頭悄然滋長。
夜間待在熟悉的住所,沒有月光也能觸到他想拿取的任何物什。
躍動的火紅燭光,僅照亮他身前一隅。出了這個院門,沒有任何人知道。
她大概不清楚,他燃起明燭的那一刻,沒有其他東西可看。燭火就是他目所能及的最珍貴之物。
蠟燭可有可無。只有她和其他人稍有不同。
裴見瑾端起水杯服藥,將紛亂思緒壓下。
舒沅在半路上正好遇見往回走的顧大夫。
顧大夫若有所指道:“老夫新制的安神丸子許給那小孩兒了。眼看著,裴六公子手傷差不多要好了。前些日子又熬了許多膏藥。老夫這把骨頭不中用,該歇上一歇。姑娘難眠的癥狀應當緩解了吧?”
舒沅雙頰紅紅地點頭。
今日甫一起身,好消息就找上門來。昨夜剛和春桃提起父母,今早就聽說回京辦差的副將到了京郊。
路上一場大雨,山坡上的石塊滾了下來,他們沾了滿身泥濘,要清理一番后再入城門。
舒沅掛念許久,免不得多問幾句。
一問才知道,他們歇腳休整的驛站就在林娘子提過的小鎮附近。既然這般近,她定要親自去一趟,哪怕說兩句話,問一問父母的近況也是好的。
裴見瑾桌上便有從那兒買的面具,他大概去那小鎮的集市買過東西。舒沅一路行來,心中在考慮邀他同行的事。
舒沅琢磨,若是他們倆一道選些精致器具回來,到時候一并送給那些玩樂歸來那些人。他們收下后,她便可順理成章地將裴見瑾引薦給常來往的幾位。
舒沅打算得很好。進門后氣氛卻不太對。
她在幾次三番的冷待后已經習以為常,十分鎮靜地走進去。
裴見瑾沒搭理她。
福順不在。春桃鵪鶉似的縮著腦袋,不敢亂看。
舒沅淡然落座,自顧自地拎起小壺倒水。
舒沅捧著暖燙的茶盞,滿足地喟嘆。轉身時與他沁涼的目光對上,也只朝他笑笑。
裴見瑾眸色深濃,半晌僅說出一句:“顧大夫已經走了。”
舒沅跟著常念學過幾年司國國語。學到稍稍熟稔的地步,發音古怪的語言一入耳,便能直接明白其中含義。
眼下,舒沅駕熟就輕地聽出他的另一重意思。
裴見瑾語中未盡之意大約是,她沒有理由待在這里。
每回踏入這荒僻小院,他們主仆兩個簡直比查看文牒的人還要仔細。
舒沅彎唇笑了笑,小臉泛出粉玉般的光澤,不假思索道:“我自然要過來啊。不然怎么知道你屋子里暖不暖和,待在里面會不會冷。既然要管你的傷勢,我便要管到底。”
倘若除去她因著心疼而產生的心思。舒沅不得不承認,他實在難以親近。
不過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她多捂一捂就好了。
舒沅目光坦蕩。
裴見瑾冒出的第一個念頭是。原來有人可以在說謊時也不避開審視的目光。
燕王在他面前裝了十來天。裴有繼曲意奉承,僅僅持續了四五日。
她能騙他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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