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時，不僅是易蕓子，所有人都傻眼了。好半晌易蕓子方問：“爺爺，您說什么？什么救命恩人？”

        老族長道：“你有沒有想過，為什么我們這些平民百姓能在神使的屠殺之下幸存？”

        易蕓子怔住了。

        老族長繼續道：“是高朱，是他救了我們！他看似是當晚的領頭人，可也正是他我們才能逃出生天！”

        那天晚上，大雨傾盆而下，似乎連老天爺都想要為行惡之人掩蓋罪證。

        寨子里本安靜祥和，忽然間，外面傳來響動。有人被驚醒，出門查探之際卻被迎面而來的一刀砍下頭顱。

        在這場屠殺之中，有一個人悄然來到了一戶人家，正是當年易氏家族族長的弟弟家，也就是現在隱世村的老族長易樊。

        來人來不及解釋，只說：“快，叫醒所有人，我在北面為你們留了一條路，從那里逃跑，我拖住他們！”

        那時的易樊似乎已經意識到事情不對勁，求生的本能使他迅速清醒，并且叫醒了家人，同時趁著這方尚未有神使染指，叫醒了其他人。

        易樊記得，那人說完一句話就要離開，在他轉身走了幾步后，他才想起來問他的名字：“你是誰？”

        “高朱。”

        那人說完這兩個字，便迅速掠去。

        村子里響起了漫天的慘叫聲，混亂之中，易樊抱起了被摔在地上后奄奄一息的易蕓子，往北面逃去。

        ……

        易蕓子癱坐在地，久久不能回過神來，口中喃喃念道：“為什么？為什么？”

        這個事實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過了良久，易蕓子方仰天大笑，而后揮手間，一個人落在地上。他衣衫破爛，長發遮面，渾身是傷，但不難看出，他正是高朱！

        高朱看了一眼現場，最后將目光定格在易蕓子身上。易蕓子忽然站起身走到高朱面前，指著他怒問：“你既然不想屠村，為何要答應袁望鄉？又為何一開始不阻止他們？”

        高朱愣了片刻，這才說道：“對不起，我承認一開始我確實為金錢所動，因為那錢對我來說很重要，它可以救我母親的命。

        “可是后來，當我看見第一個無辜百姓被屠殺之時，我后悔了。我告訴他們北面由我負責，隨后趕緊去通知人們逃跑。安排好北面之后，我又去試圖阻止他們，可我一人之力終究有限，沒能救下所有人。”

        易蕓子瘋了似地搖晃著高朱，大聲質問他：“你為什么要答應袁望鄉？你為什么不早點醒悟？為什么？”

        “你清醒點吧！”周雨丞這時候站了出來，說：“就算他不答應，也會有別人答應，如果是別人，你認為你還能多活這么十五年？”

        易蕓子崩潰了，她松開高朱，掩面大哭。

        太陽從厚厚的云層中鉆了出來，為不夠光明的大地帶來一絲希望。

        ……

        月兒將光輝灑向大地，辛棠蕎坐在觀月客棧的屋頂，托腮望著明月深思。

        宿傾飛身而上，靜靜坐在了她身邊。她不用轉頭，也知道來者何人，因為她已經習慣了他身上那一股清淡好聞的香味。

        “你說，人這一生究竟為了什么呢？”辛棠蕎問道。

        宿傾說：“有人為了錢財，有人為了名譽，有人為了信仰，也有人只是為了活著。”

        辛棠蕎扭頭看著他，問：“那你是為了什么？”

        宿傾笑了笑，說：“為了責任。”

        辛棠蕎也笑了，說：“你說老天爺長眼睛了嗎？如果長了，怎么會讓這世界如此混亂？”

        “他長沒長眼睛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既身為萬物之主，必定有更為重要的事情要處理罷。世間百態，他又如何能事事親力親為呢？”

        “也是啊，他一定很忙吧。”

        “你若對他如此不滿，便好生修道，將來成仙之后再去問他不就可以了嗎？”

        辛棠蕎笑著說：“也對，我要努力修行，將來上天揪著他的衣領問他，為何這世間會有這么多意難平的事。”

        宿傾笑著看著她，沒有說話。

        辛棠蕎又說：“這樣的結局對他們每個人而言都是最好的吧？高副司主離開了神使司，寧愿做一介散修，游歷山川間又能日行一善，我想他的后半生應該不會再活在愧疚當中了吧。”

        “他也算是及時醒悟，方未釀下大禍。”

        “神使司不再追究林影兒、阿飛和玉娘的責任，允許他們繼續在千山城開門做生意，隱世村的人也能夠走出大山，去接受日新月異的世界，這樣應該是好的。

        “至于易蕓子，她愿意主動交出碎片，倒是出乎我的意料。沒了碎片，她又會回到以往的癡傻模樣，再也不記得這段時間發生的一切，可能于她而言，這就是一場夢吧。”

        宿傾道：“癡傻未必不好，至少她過得快樂。殺人本該償命，她能有如今這樣的結局，已是非常難得了。”

        “是啊，癡傻在某種程度上來說，未必是壞事。但這碎片確實影響巨大，它恢復了易蕓子的意識，還給了她巨大的能量，為此釀下大禍。我們應該盡力找齊碎片，否則只怕還有更多禍事。”

        宿傾的眼神有一瞬暗淡，但在辛棠蕎捕捉到之前，他便展露笑容，說：“那我們明日便出發吧，尋找下一塊碎片。”

        “好。不過我們要去哪里呢？”

        “碎片應該會有指示，現在我們手上有兩塊，應該會有方向。”

        辛棠蕎雙手合十，祈禱著說：“老天爺，保佑我們接下來一切順利吧，千萬別再出這么多幺蛾子了。”

        宿傾見她這副模樣，不由調侃道：“你方才還在罵老天爺，現在卻又向他祈禱，你覺得他會滿足你？”

        “為什么不能？他可不是那么記仇的人，肯定很大度的。”

        “那可不一定，他是神明，被你這么一個小小的凡人罵了，豈會善罷甘休？如果他記仇，說不定會為難你呢！”

        “應該不會這么靈驗吧？”辛棠蕎剛說完，就看見宿傾已經笑彎了眼。她這才意識到被耍了，于是毫不客氣地伸手撓他癢癢。

        “好啊你，宿云藍，是不是跟花孔雀周雨丞待在一起久了，都學會糊弄人這些壞毛病了啊？”

        宿傾被她撓得受不了，便告饒道：“我錯了小蕎，我錯了。”

        辛棠蕎不肯罷休，宿傾忽然抓住她兩只亂動的手，往自己身邊一帶，險些撞進他懷里。

        氣氛尷尬了。近在咫尺的宿傾讓辛棠蕎想起了沈羲那一個未能成功的吻，當時離得比這還近。她的心開始亂跳，甚至起了要直接親上去的念頭。

        宿云藍，你這是赤果果的勾引！辛棠蕎吞了吞口水，腦子里一直有個小人在告訴她：親下去！親下去！不親就沒機會了，這是他自找的！

        她正猶豫不決，地面上忽然傳來玉娘的聲音：“你們兩個干什么呢？就等你們開飯了！”

        兩人觸電般趕緊分開，慌亂地用整理衣衫來掩飾尷尬，而那壞了好事的玉娘得意地笑著進了屋。

        玉娘費了很大心思準備這場送行酒，連易西舟、林影兒和阿飛也到了場。

        一群人圍著八仙桌坐得滿滿當當，熱鬧非凡。玉娘舉起酒杯，說：“諸位，先前有所隱瞞，實在抱歉，這一杯我自罰。”

        說罷，她將那杯中酒一飲而盡。之后她又舉起酒杯，說：“謝謝你們，謝謝！祝你們一路順風，日后若是到這千山城，千萬記得來找我，包吃包喝包住。”

        齊潯舉著酒杯說：“這可是你說的，將來可不許反悔。若是有一天我不想做神使了，我就賴在你這兒混吃混喝。”

        玉娘道：“歡迎之至！干了！”

        一群人在酒桌上有說有笑，似乎將原來的那些不快全都拋諸腦后了。

        易西舟舉著酒杯，敬向齊潯，說：“先前就聽周兄提過他有一位醫修朋友，竟不知就是大名鼎鼎的齊幼杉，實在失敬。這杯酒我敬你，能夠認識你，我很開心。”

        齊潯說：“易兄醫術高超，只是先前隱世不出罷了，若有機會，一定要探討一番。”

        兩人笑著將酒喝了下去。周雨丞又問易西舟：“易兄以后有何打算？有沒有想過進入神使司，成為一名醫修？”

        易西舟搖了搖頭，笑著說：“我沒有那么大的志向，我只想照顧好易氏家族，照顧好小蕓，如此便足矣。”

        林影兒說：“過段時間，等我們安排好了，就把他們從山上接下來。”

        宿傾忽然想到什么，便問：“那個叫小貍的孩子，是妖吧？”

        易西舟幾人臉上笑容斂去，一種可謂悲傷的神色涌現。還是易西舟及時止住這種不合時宜的情愫，說：“小貍是一只白貍，確實是妖，卻不是壞妖。她的父母朝和伊，在我們初入隱世村之際幫了我們很大的忙。那時候隱世村周圍妖物眾多，是朝和伊趕走了它們，護得我們安寧。”

        “那他們人呢？”周雨丞追問。

        易西舟嘆了口氣，說：“多年前，他們外出后就再也沒有回來，許是被神使司的人收走了罷。我們應該替他們照顧好小貍的，如果有一天他們能回來，希望能還他們一個健康的女兒罷。”

        邵念真道：“妖有好妖，人有壞人，這世上的善惡真不是因身份而確定的。那我們就舉杯，祝愿朝和伊能夠盡快歸來！”

        歡樂聲回蕩在觀月客棧，將一連數天的陰霾悉數趕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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