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氣離開升仙塔，融入了夜色之中，往北面飛去。不多時，它瞧見正前方凌空站了一人，一襲水藍色長衫，長發飄揚，面容卻被一團青色煙霧遮擋，教人看不清他的長相，倒也不難猜測是個年輕人。

        黑氣停在那人面前，說道：“祤奈，你在此作甚？”

        被叫做祤奈的男子沉聲問道：“我只是好奇你最近這些行為的原因。譚滄是你殺的，禺疆印也是你給佘青的，可對？”

        “還真是什么都瞞不過你，對，你說得沒錯，可那又如何？”

        “你不該拿那么多人的性命開玩笑！”

        黑氣冷哼一聲，道：“你是不是跟他們待在一起久了，便忘了自己的身份和目的了？你當真以為自己與他們是一類人？你害過的人還少嗎？你看看玱渡花獄城那些因你之由而死掉的人，現在跟我談什么仁慈？”

        祤奈半晌沒說話，花獄城的歃血陣，如今被擾亂的洲淵秩序，都是他親手種下的因，可那是因為……罷了，已成既定事實，改變不了。

        黑氣見祤奈不言，便放柔和了語氣，說：“祤奈，你別忘了當初他們是如何待我們的，為自己復仇豈有錯乎？”

        “你說得對，是我沒想清楚。”

        “你能這么想便再好不過了。祤奈，你要記住，現在這個世界只有我與你才是一路人，我們是同伴，理應同舟共濟。現在那幾個毛頭小子鬧得正歡，總該讓他們知道當年的戰神郜隨絕非他們可以企及的，待我恢復如初，奪下這六界，便可完成當年沒有完成之事。”

        “你現在打算如何做？你讓佘青在華遙胡鬧又是為何？”

        黑氣陰冷一笑，道：“現在所有洲淵圖碎片都已經出世了，三分之二在華遙神使殿手上，三分之一在我手上。我將我手中的洲淵圖都給了佘青，便是要他去擾亂華遙。唯有陷入絕境，宿傾才有可能利用洲淵圖之力對抗，而這將會要了他的命，便無人能夠阻擋我奪下洲淵圖了。”

        “即便宿傾不在了，也還有師陌和夏遺，他們必會出手干擾。你這段時間的頻繁現身已經引起了他們的注意，想必夏遺已經盯上你了，他是個不要命的瘋子，瘋起來修為還會大增。”

        “夏遺雖暴戾，修為也不錯，但行事不夠縝密，不如其他人精明，不足為懼。至于師陌，如今的他只是一只紙老虎，我一只手便能捏死他。”

        祤奈沉默片刻，又問道：“尋找洲淵圖這種事，宿傾大可交由他人，為何非要親自出來？”

        黑氣道：“原因無非有二：一則洲淵圖破碎之事不宜外傳，是故此事必然只有宿傾他們幾人知曉，出來尋找也不會交由旁人；二則洲淵圖之上有神印，只有宿傾才能將它安然帶回去，因此他必須親自出馬，以盡快找齊所有散落的碎片。”

        “既然留有神印，你又如何能得到？”

        “你果真還是沒有完全恢復記憶，連這么簡單的事情都忘卻了，這孟婆給你喝下的湯可真是好東西。”話雖如此說，黑氣還是耐心地解釋道：“神印只是持有之人加上去的，而于我而言要破除它并非難事。等宿傾身死，我奪下洲淵圖，破除神印，加上我自己的烙印，即便宿傾反應過來也來不及了。”

        “可就算奪下圖卷，沒有乾坤軸也是徒勞。”

        “乾坤軸不在凡間，具體位置可就要看你了。”

        祤奈眼簾覆下，微微點了點頭。

        “屬于我們的輝煌即將到來，當年的人雖然都死了，但當初他們強加在我們身上的痛苦，也該讓他們的后人嘗嘗。”

        祤奈不置可否，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

        宿傾如愿得到了上官驍手中的洲淵圖碎片，約摸有整個畫卷的三分之二。

        可眼下離婚期僅剩四日，而如今的宿傾要完全熟悉并且融合洲淵圖之力，最快也要七日，時間顯然已經來不及了。即便來不及，宿傾也必須盡最大努力去做，無論如何都得趕在禮成之前阻止那荒唐的喜事。

        五月二十二夜，風雨交加，馬毛猬磔，似乎注定了這是一個不平靜的夜晚。

        佘青住在城中一座宅院內，算不上高墻大院，卻也結構巧妙，錯落有致，尋常人看了只道是殷實之家，殊不知里面住的便是讓這華遙人人自危的蛇妖。

        宅院在黑夜之中接受風雨的洗禮，雨聲滴答聲聲入耳。細看墻角，一人身著黑衣，頭上雖戴笠帽，但渾身也被雨水浸濕了。五月底的天氣雖已經開始炎熱，但如此大雨大風之下，也難免涼氣逼人，可他似乎毫不顧忌，試圖翻越圍墻。

        他的手腳并不利索，頗為生硬，想來這是他第一次翻墻入室……

        辛棠蕎靜靜坐在凳子上，看了一眼床上疊放整齊的紅色嫁衣，又將目光挪開了。從窗戶望出去，外面的雨依舊不停，風將窗邊幾條柳枝吹得四處飄揚，除此之外，再沒有別的聲音。

        這些天她試圖尋找禺疆印和碎片，但毫無結果，答案很明顯——這兩樣東西都在佘青身上。但她沒有機會靠近佘青，她很少見到他，即便見到了，也沒有機會堂而皇之地偷走那兩樣東西。

        她現在只寄希望于明日，最遲明晚——洞房之夜。

        那將會是她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接近他，成敗與否，在此一舉。

        她此刻倒有些慶幸與宿傾分開了，至少他應該不會太難過吧。

        她心中正琢磨著，房門忽然被撞開，一個黑色濕漉漉的東西被扔了進來，旋即佘青從其后步入房間。

        辛棠蕎定睛一看，發現那摔在地上的竟然是一個人，待他抬起頭來，她才發現那竟然是宴簫！

        辛棠蕎“騰”地從凳子上站起身，走到宴簫面前將他扶起，并問：“你怎么會在這里？”

        宴簫看了她一眼，臉上流露出一種自責的神態，沒有說話。雨水順著他濕漉漉的頭發不停往下流，迷了他的眼。

        辛棠蕎轉而抬頭問佘青：“你怎么會把他抓來？”

        佘青噘著嘴，顯得有些委屈，說：“姐姐，我為何要抓他啊？是他偷偷爬我墻垣，我這才將他帶來看姐姐是否認識的。”

        辛棠蕎冷哼一聲，道：“有人翻你家圍墻你不認為是賊，卻認為與我相識，你不覺得牽強？”

        佘青笑了笑，說：“可姐姐方才的行為，確實說明你認識他啊。”

        “只是認識而已，不熟。”辛棠蕎說著，已經站起了身，冷著一張臉坐回了凳子上。

        佘青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道：“原來不熟啊，我還以為是什么人想破壞你我的婚事呢！”

        辛棠蕎沒有說話，只是繼續望著窗外，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不料這時宴簫卻咬著牙惡狠狠地對佘青說：“你這妖怪，我是不會讓辛姑娘嫁給你的，趕緊放了她！”

        辛棠蕎眉頭一皺，趕在佘青開口之前忽然站起身來，指著佘青大罵：“好你個宴沅明，怎生如此不知好歹？你我不過是數面之緣萍水相逢，你若不出現我連你長相都不記得了，為何毫無自知之明？”

        宴簫有些懵，他不明白為何辛棠蕎會說出如此傷人的話，但他可以不介意。

        “辛姑娘，你不能嫁給這妖怪，我來只是想帶你走。”

        “閉嘴！”辛棠蕎大喝一聲。

        佘青這時說道：“看來他不懂姐姐的苦心呢！我知道姐姐是想裝作不認識他，如此一來，他于我而言便沒有利用的價值，對吧？”

        辛棠蕎被看穿了，一時沒有說話。宴簫這時才意識到自己的愚蠢，愧疚地望著辛棠蕎不知該如何是好。

        佘青道：“能多一個讓姐姐心甘情愿嫁給我的籌碼倒也不錯，這樣罷，我先將他關起來，如果明日婚事順利，我便放了他，如果不順利……”

        后面的話佘青沒有繼續說，但誰也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宴簫回過神來，沖著佘青大喊：“我是不會讓你利用我威脅辛姑娘的！”

        說罷，他站起身就加速往不遠處的柱子上沖過去。

        “不要！”辛棠蕎驚得大喊，就要去阻止宴簫，不料佘青速度更快一步，直接以一道青光束縛住宴簫，讓他無法動彈。

        “姐姐還不想讓你死，你便好生活著罷！”他一揮手，宴簫消失不見。

        辛棠蕎頹喪地坐回了凳子上，沒有再看佘青。

        佘青不曾離去，他走到床邊坐下，抬手撫摸那鮮紅的嫁衣，說：“連一個區區凡人也想來阻止你我的婚事，還真是夜長夢多呢！早知道就該把婚期提前，但又似乎太匆忙了些，只怕禮節不足，怠慢了姐姐。”

        “他不過是一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能有什么讓你不放心的？”

        “不只是他，還有那么多神使在覬覦禺疆印，就連姐姐也不例外，我若不想點別的法子，只怕就連姐姐也會背叛我吧？”

        佘青一手摸著紅嫁衣，一邊沖辛棠蕎笑著，那種燦爛的笑容，怎么看也只是一個不諳世事的慘綠少年，而非攪得華遙人心惶惶的妖怪。

        見他這副模樣，辛棠蕎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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