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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紅【二】


教堂東側,城鎮喪葬會辦公處。

早就下班了,這位工作人員被臨時喊過來,顯然極為不樂意,瞥了章片裘眼,見是個大清國人,更窩火了。

“奴隸尸體?”他悶聲皺眉問道。

“大清國人。”謝尋忙糾正道。

“那不就是奴隸?”工作人員揮了揮手:“沒在這。”

“現在……這邊不是早就廢除了奴隸制嗎?”謝尋怕又跑了個空,上前一步塞了錢:“麻煩指個路。”

工作人員打開袋子看了眼,眉眼漫上笑容,這兩豬玀真有錢,他想。

扭過頭看向了不遠處的章片裘。

黑壓壓的,帽檐下的那雙黑眸底下像有怒火,被黑巖石壓著,讓這工作人員不由得懼怕了起來,他看了看手中的英鎊,忙說道:“大清國尸體劃到奴隸,這是上頭新下來的文件,呃,今天大雪,奴隸的尸體應該在北邊的郊區,那邊可以火葬。”

喪葬是很嚴格的,只有貴族才能通過葬在教堂周圍的墓地,而對于當時的基督教徒而言,火葬是無法上天堂的,所以并沒有推廣,但對于犯罪分子、流浪漢或即將到來的大批大清國奴隸,死亡后總不能占據郊區的地去埋葬,火葬就更為便利,也不占地。

“我們國家的人,怎么按奴隸的人頭來管理呢?”謝尋嘟囔著。

“《北京條約》,前不久簽的,允許他們將大清國人作為奴隸進行販賣。”章片裘道。

紙質的條約落到現實是數十萬平民遠離國土,以慘絕人寰毫無尊嚴的方式被奴役過來,并客死他鄉。

往北走,一路再無言。

天黑了,大雪倒停了,遠遠地,總覺得有個人跟在后頭,章片裘并不駐足,只回頭看了眼,看不清。

若是溫默,她的眼睛利得很,這種距離肯定看得清楚,章片裘心想,眼前浮現出早上大雪里,遠遠的,他還只看到一抹紅色,溫默便認出了他的那清脆一聲:嘿,章片裘!

吸了口氣,不去想。

又回頭看了看,從那人騎馬的矯健身姿判斷,或許是許師傅。

章片裘沒有判斷錯,跟在后頭正是許師傅,只是他怕會惹人注目,不敢上前暴露。

“溫行鶴……是溫行鶴下的手嗎?”這個想法從腦海里剛剛冒出,章片裘再一次閉眼,不去想。

不會是溫默,定不會。

------

沒有看到溫默的尸體。

整個倫敦能被堆在郊區的尸體并不多,只有四十幾具,多以流浪漢或罪犯為主,其中八具拖著長辮子。

八具尸體,有兩人腦部中彈,一人脖子中彈,余下五人也被打中腹部或擦過腿部。

通過現場尸體判斷,除了三個被一槍撂倒的,其他幾人都經歷了激烈的近距離搏殺。

章片裘彎腰摸了摸,幾人肋骨均斷,一人脖頸處發黑一圈,看起來像是被勒死的,對方下手極狠,勒死后應該還補了刀,胸部還被攮了三刀。

“死得真慘啊。”工作人員抓起辮子往后扯了扯,嘖嘖道:“被包圍了,這一看就是這幾個人被黑幫包圍了。”

這么猛的戰斗力,別說不像個女人了,的確像是被包圍了。

雖說女人的身軀很好辨認,但章片裘依舊將尸體一一扒拉了好幾遍,確實沒看到溫默。

“有沒有其他地方還有尸體?”章片裘并沒有松口氣,依舊用那雙極黑極黑的雙眸看向工作人員,甩了甩手上黏答答的附著物。

“沒了。”工作人員搖了搖頭。

“再想想。”謝尋遞過去英鎊。

見了錢,工作人員臉上浮現出笑容,看余光瞥見章片裘那雙雙眸,那壓制著的盛怒和悲憤讓他忙收了笑,仔細回想后搖了搖道:“平時如果尸體多,會運到別的地方去處理,但今天下大雪,路不好走,沒有。”

“有沒有見到穿著紅色長袍,或青色襖子的女人。”章片裘補充道:“年輕的東方女人,黃皮膚、黑頭發。”

“那就更不可能了。”工作人員一腳踩到了如死狗般堆砌的尸體上:“如果是年輕的女人尸體,而且還是東方女人的,那幫大學的醫學院求之不得,早就搶走了。”

章片裘動了動唇,只覺得憋悶的氣剛剛放下了些,這會兒又涌了上來,帶著血腥氣,他吐了口痰。

痰里有血。

也不知是咬牙咬得出了血,還是憋出來的。

彎腰,將手在尸體衣服上蹭了蹭后,從兜里掏出煙,點著了后深深吸了口氣,繼續看著那工作人員。

“真的,大清國女性的尸體,比活人金貴多了,各個大學都搶呢,研究和教學都需要的。”工作人員被章片裘盯得發毛,忙解釋著。

現在是歐洲的1861年,與大清國對死亡還覺得晦氣的同時期,這個時候的歐洲大學已經如同雨后春筍,不僅只有貴族能接受教育,還有大批為工農階級建設的學校涌出,其中醫學院伴隨著戰爭,更是蒸蒸日上。

這的確是各大學爭奪的資源,更何況是如今極其罕見的亞洲年輕女性的尸體。

煙,從章片裘的胸腔里吐了出來,抖著散開。

真冷啊。

倫敦的雪怎么會這么冷。

“媽的。”章片裘罵了句,腦子嗚嗚嗚地叫,像風灌了進去,轉過頭,目光有些呆滯又惶恐看著尸體,腦子里浮現出好幾個名字。

“你們的人,一般和哪家醫學院合作密切?”章片裘問道。

這種搶尸體的事,往往醫學院會和運尸人私下有所合作,多塞點錢,拉過去。

“愛丁堡醫學院。”工作人員回答很肯定。

“愛丁堡醫學院……”謝尋擦了擦臉上的淚,無助地看向了章片裘,顯然,據他所知,連禮扎家族和他們都沒有聯系。

“黃寬。”章片裘的腦海里浮現出這個名字。

黃寬,是歷史上留名的中國留洋學醫第一人,畢業于歐洲大學的第一位中國人,是愛丁堡醫學院的博士,也是中國海關醫務處的第一位中國醫生,曾經還是李鴻章的私人醫生。

歷史上寥寥幾筆都能知道,這是個極為偉大和仁慈的醫者,若要他幫忙打聽,會幫的。

只是……

“這個時候,他回到了香港。”章片裘猛地吸了口煙,煙再一次從胸腔呼出,抖啊抖著散開。

悲傷激烈地來,但必須盡快壓下。

“看下手指縫里,有沒有紅色的織物組織。”章片裘開始翻開尸體的手指頭,看看有沒有殘留的紅色織物。

“這么慘烈,他們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或許不是溫姑娘。”謝尋飛速地擦掉落下的淚,吸了吸鼻子:“或者,溫行鶴派了人護著,這一個人打八個,不太可能。”

章片裘沒言語,只是低頭翻找著。

正翻找著,身后傳來了低沉且悲痛欲絕的聲音:“真的是溫默。”

扭頭看去,見說話者戴著厚厚的帽子,面部也用布蒙住,一雙銳眼滿是蒼涼,是那個遠遠地跟在后頭的人,許師傅。

他彎腰捏了捏幾具尸體骨折的位置:“這是我教她的拳法,位置都對,是她。”

話音剛落,只聽得謝尋輕叫了聲。

扭頭看去,見他抓住其中一具尸體的腳,長靴位置夾著段紅色狐貍毛結成的布。

真的是她。

這種布匹極為罕見。

英勇、長鞭、拳法、紅色狐貍毛,還有途徑的路段以及必死的理由。

統統指向她,只會是她。

章片裘蹲了下去,伸出手將領口的位置,明明很冷,卻大汗淋漓,怔了幾秒,也不知怎的,眼前總浮現出她在西西里島時,一手插兜,一手舉起槍,昂著頭,不看靶子,竟看著他挑了挑眉,真是英姿颯爽!

槍響之后,黑手黨們先是靜默兩秒,隨后爆發出驚訝、敬佩的歡呼聲。

呼,她吹了下槍口。

又看向章片裘挑了挑眉,依舊一手插兜,只瞟了眼靶子,再次開槍。

又一次命中靶心。

“她槍法那般好。”章片裘伸出手,謝尋將找到的紅色狐貍毛放到他手里,他立刻握住,緊緊的。

“可她的手,受傷了。”他又說道,說完后,又怔了幾秒,再次抬眼便恢復了冷靜,看向許師傅:“溫行鶴知道嗎?”

“不清楚他是否知道,我問了,他說溫默早就上了火車。”許師傅的聲音有些哽咽。

“先找到人,這些先放放。”章片裘站了起來,將紅色狐貍毛塞入最貼近心臟的內袋子里,“去學校找。”

“去哪所學校找呢?”謝尋到底還是個少年,眼淚已經落了下來,他哭著問道。

“先找運尸人問,看有沒有人拖走女性尸體,再一所所找。”章片裘說著,轉身走向馬匹。

謝尋翻身上馬,眼淚簌簌地掉。

許師傅翻身上馬,眼睛紅紅的。

章片裘翻身上馬,看向漆黑的夜:“她是天生的戰士,我相信她,我選擇相信她,哪怕……哪怕她真的走了,她也贏了這場戰役。”

---------

桌子上,法國《油燈》報。

第二版左下方的側板刊登了一起兇殺案的現場描寫,還配了畫的圖,七八個人倒在地上,其中一個很明顯是女子,偌大的披風之下露出了長發,趴著的。

“真是她嗎?”

“是她。”

“她一個人殺了八個?”

“對,我親眼看到的,那八個伏擊她,她一個翻身就瞬間躲到了馬的后頭,但還是受了傷,因為再沖出來的時候,她的腿是瘸著的,長長的鞭子,嗚嗚嗚響……”

“鞭子?”

“對,鞭子!甩起來有兩三米,一抽一個,跟長了眼睛似的!”

“兩三米怎么可能控制住,你真是……”

“真的!槍法也很準!可惜雪大,我不敢靠近,她打了幾槍,可能沒子彈了,也可能是因為找到了反擊的機會,遠遠地見她像頭豹子撲了過去,拿著刀就這么往那人脖子上一拉!血噴了她滿臉!她又一個翻身,左右……”

“好了,***,打住,她都快被你描述成小說里的戰神了。”

“馬克思,她就是戰神!你要是親眼見著,你也會像我一樣敬佩她的!好在她還活著。”

房內,臉色蠟黃的馬克思咳了幾聲,肝病又犯了,他看向***從口袋里掏出來放在桌子上的10英鎊:“那姑娘治病需要錢,這個月我有一些結余,你的錢拿回去吧。”

“我啊,現在是經理,剛升職了,嘿,你啊,別擔心這個。”***撓了撓頭,頭皮屑飛了起來,他看向窗外:“也不知道那姑娘活下來了沒。”

說著,他將包裹放到了桌子上。

“這是她的?”馬克思問道。

“嗯,我沒動,等她醒過來再給她。”***說到溫默便兩眼冒光:“太厲害了,真的!小小的個子卻比牦牛還強壯!”

***滿眼的敬佩,他在那邊有個工人朋友重病,給他送去錢后折返回來時,遇到了溫默被伏擊。

漫天的飛雪,看不清。

搏斗只持續了一兩分鐘,但異常激烈,等那幾個人都倒下后,只見溫默掙扎著站了起來,渾身是血,瞪著遠處的***。

她的眼真尖啊!

和人廝殺呢,生死間居然還覺察到了***就在附近。

她動了動唇,似乎想要說什么,卻沒說完便栽了下去,不省人事。

“你形容一個女性為牦牛,實在是……”馬克思忍不住笑了起來,他指了指包裹:“打開看看,里面或許有這女生的地址或身份證明什么的。”

這倒是提醒了***。

打開包裹一看,里面厚厚一沓英鎊,還有身份資料,顯示是個瑞士人,還有尊金佛,沉甸甸的。

“哎呦,純金吶,而且這佛好精美啊!”***小心翼翼將其放到一旁,眼前一亮:“還有你的書呢。”

只見一本《政治經濟學批判》靜靜地墊在下方,翻開扉頁寫著:贈與溫默女士,卡爾.馬克思,1860,冬。

“還有你的簽名呢,你認識她嗎?Wen  MO。”***驚訝地將書遞給馬克思。

馬克思看了眼,給東方人簽名本就少,當時章片裘寫下wen  mo的拼音,他照著寫的,所以立刻想起來了。

“不認識她,但這本書是教父唐要我簽的名,他人挺好,上次來還幫我付清了兩年的房費。”

“教父唐?”

“對,你可能不知道,最近的名人,一個來自中國的販賣文物的人物,他還在很短的時間內建立了唐街,不過……”馬克思警惕了起來:“這人是黑手黨的朋友。”

這就敏感了。

一群人圍攻她,搞不好就是黑手黨派來的。

“等她醒過來,再問她的意思吧,暫時不告訴這位教父唐了。”***說道。

馬克思點了點頭:“她受傷重嗎?”

“重。”***嘆了口氣,摸了摸佛頭:“身上被扎了好幾刀,腸子都出來了,還中了兩槍。”

“也不知會不會醒過來。”

“會的,一定會,她有著鋼鐵般的意志!”***站了起來,從地上撿起那血淋淋又殘破的紅色披風:“她是天生的戰士,她讓我覺得紅色是這個世界上最熱血、最充滿希望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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