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儀式，就由敦王來代替朕來參加吧。”

        垂著頭聽命令的祁玚厚瞬間抬頭，瞪大一雙虎目盯著坐在上首位置的帝王，眼睛里寫滿了不可置信，然而又有抑制不住的狂喜。

        “長青，將先祖的弓箭拿過來，交給敦王。”

        “是——”

        長青退出去，片刻后領著兩個侍衛回來，兩個侍衛抬著一個巨大的托盤，明黃色的綢緞蓋著的是太祖在潛邸時期使用過的弓箭。太祖駕崩后，這弓箭就成了傳承歷代帝王的國寶，在某種意義上，這弓箭幾乎有了一部分“玉璽”才有的作用。

        祁玚厚盯著那木制托盤，來參加儀式的大臣們也盯著那托盤，其中目光最為熱切的卻是沒能得到這機會的祁璉佑。

        他和祁玚厚本是一致對外的關系，前段時間他剛把手伸進了戶部，還沒能安插多少人手，然而祁玚厚卻得到了這樣的殊榮！

        祁璉佑突然想起來他剛往戶部安排人的時候，曾經鼓動過祁玚厚，當時他想的是，自己將人安插進戶部，祁玚厚將人安插進吏部。這樣的話，祁琮謖就算是想拔出釘子也困于兩部分身乏術。然而那天祁玚厚卻一反常態地勸他先按兵不動！現在想來，估計祁玚厚此人早就和祁琮謖那邊搭上了線。

        祁玚厚不僅拿他做筏子，還把他當傻子！

        不管祁璉佑怎么想，那頭祁玚厚已經恭恭敬敬地從侍衛手里接過那造型古拙的弓。

        旁邊也已經有侍衛雙手捧著箭袋。

        鼓聲如雷，戰士們在指揮下改變了擂鼓的節奏，一聲又一聲，撼天震地。

        來參加儀式的貴人們多穿著輕甲，登馬即可自行去圍場狩獵。

        虞部按照舊例，循著鼓聲的節奏，放出了第一批的三只獵物，那為首的是一頭矯健的雄鹿。

        片刻后，鼓聲一變，第二批三頭獵物撒腿狂奔，旋即又是一陣新的節奏，第三批獵物也揚起陣陣煙塵。

        九頭獵物在前方飛奔，后方的貴人們高居馬上。這次為首卻不是他們年輕的帝王，而是那正值壯年的敦王爺祁玚厚。

        祁玚厚端坐馬上，挽弓搭箭，嗖——

        箭頭的破空聲相當尖銳，須臾間，一聲隱約的悶響，那是箭頭刺進皮肉的聲音。

        已經被射殺的獵物不可再補箭，祁玚厚將拉弓的手放在馬鞍上，細看下那手竟有些微微顫抖。

        不知道是緊張還是激動。

        守著的侍衛將那被射殺的獵物抬回來，那是一頭雌鹿，皮毛油光水滑。那箭頭還深深插在鹿頭上，暗紅的血染上了一身皮毛。

        恭維聲響起，然而卻帶了些微妙的不和諧。群臣一面恭喜祁玚厚，另一面卻分了只眼睛盯著“身染重病”、“強自堅持”的帝王身上。

        然而祁琮謖一臉平靜，什么情緒也看不出來。

        儀式結束后就是自由圍獵時間，王爺朝臣們或三五成群或單打獨斗，或是在外圍，或是深入密林，一個個都散去了。

        “想去玩嗎？”

        祁琮謖抓住虞景氾的手，湊到他耳畔低聲問。

        “嗯？什么？”

        虞景氾正看著那身穿輕甲的清麗身影十分利落地翻身上馬，他本以為沈菡姝十分精通馬術，沒想到她只是擅長上馬，待騎到馬上、親手拿起韁繩后那動作驟然生疏起來。

        看來這馬術是在晟王府臨時抱佛腳學來的，時間不過一個月，能學到這個程度，已經很不錯了。

        “看什么呢？”

        祁琮謖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發現那是一個慢悠悠小心翼翼騎著馬在密林外圍晃悠的身影。

        “沒什么，只是覺得這人很有意思。”

        虞景氾并不是在說反話，而是真的覺得沈菡姝這人有意思。她有著十分明確目標，并且愿意去為之努力，無論是主動找上他和白詠，還是答應祁璟諶的追求，都是在十分清晰的目標驅動下進行的。

        她知道秋狝是個好機會，無論是改變她在太后眼里的形象，還是說不定能在這里搭上一個靠山，所以她一個月內學會了騎馬，就算沒有誥命在身，也跟著祁璟諶來了鳳泉圍場。

        “剛才你說什么？”

        “問你想不想去玩。”

        “不去，好戲還沒開始，我這會兒去玩，豈不是棄‘病重’的皇上于不顧？這怎么顯示得出來恩愛情深？”

        “明年還有機會，我們可以在這里多住上些日子。”

        虞景氾瞇了瞇眼，笑著覷了祁琮謖一眼，低聲說：

        “好啊。”

        秋狝的時間一般會持續一個月，若是帝王興致高昂，甚至會一直持續到初冬。

        秋狝的前幾天，無論是王公貴族還是軍隊將士，甚至是用另一片圍場的百姓都興致勃勃，之后便會消停些，到了帝王起駕回宮的時候又會興致高昂起來。

        所以在秋狝的前二十天，鳳泉圍場一片風平浪靜，除了貴族之間年輕氣盛的小輩們偶有摩擦，沒有任何意外發生。

        然而祁琮謖和虞景氾卻沒有放松警惕。虞景氾甚至在前幾天夜間還收到了來自棱撫國的消息，可見棱撫國那邊計劃周密，甚至十分耐得下心。

        秋狝期間，祁琮謖的身體狀況“時好時壞”，有時能和貴族們并轡同行，有時卻需要雁妃娘娘衣不解帶地侍疾。

        隨行的御醫們心臟也一會兒一個樣兒，生怕萬一皇帝交代在鳳泉，他們所有人都得給陛下陪葬。

        “咳咳……咳咳咳——”

        隔著床帳傳來悶悶的咳嗽聲，一聲一聲顯得滯澀沉悶，每一聲咳嗽都讓床頭跪著的御醫打一陣哆嗦。

        “藥呢？還沒準備好嗎？”

        虞景氾聲音低沉，他衣不解帶，臉上的妝容也十分頹唐，眉眼沒有勾畫，連口脂也沒有涂上。

        長青恭恭敬敬地端著托盤進來，玉碗里盛著污黑的藥汁，濃郁的苦香傳來。

        御醫連忙膝行退開，虞景氾親自半掀開床帳，一勺一勺給祁琮謖喂藥。

        折騰到丑時，祁琮謖的狀況終于好轉，主帳里守著御醫終于退了出去。

        長青端著托盤退了出去，出門之前腳步一頓，然后又無知無覺推門離開。

        “嘶……”

        “怎么了？困嗎？”

        “還好。”

        虞景氾坐到床邊，伸了個十分四仰八叉的懶腰，半靠在祁琮謖胸前，枕著他沉穩的呼吸。

        “他們今天會過來？”

        “我也不確定，我不知道到現在為止，三王子月孛堂對夏汀竹的信任是多少，聽說現在棱撫國內部也出了問題。”

        “那就再等等——”

        虞景氾并不確定今夜是否會出問題，但是滿打滿算，從今天到三天后是最合適的日子，再往后，就是軍隊整肅、準備啟程回宮的時候了。

        寅時一刻，夜色正濃，幾道黑色的身影迅速掠過幾座營帳，在隱蔽處兵分三路，躲避著守衛奔向不同的方向——

        沈菡姝今天沒休息好，一個月前她從祁璟諶那里聽說了帝王要秋狝的事情，拼了命地要練習騎馬。在還未來到這個世界之前，她也只是個普通人，馬術這種活動她從沒有想過，然而到了這個世界，卻強撐著也學會了。

        但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從京城到北邊的鳳泉一路顛簸，她現在不僅身體憊懶，還腰疼連帶著頭疼。

        她是作為祁璟諶近侍跟過來的，但是卻沒有去下人住的營帳，而是和祁璟諶住在一起。

        沈菡姝看著飄忽的燭火，直覺頭疼越來越嚴重，連帶著忽視了外頭越來越明顯的腳步聲——

        “有刺客———”

        “保護皇上！！！”

        “保護雁妃娘娘——”

        分成幾路的黑衣人如同黑夜里的影子，幾個呼吸間，周圍就倒下了一片侍衛——

        沈菡姝終于察覺到了外頭越來越亮的火光，還有越來越濃重的血腥氣——

        “王爺！”

        “菡姝——”

        須臾間已經有四五個黑衣人圍住了祁璟諶！

        沈菡姝只跟著祁璟諶學了幾招花拳繡腿，她沒有武功底子，這會兒躲藏得十分艱難。

        黑衣人目標十分清楚，他們恍惚看不見沈菡姝這個人似的，淬了毒液的短刃直直刺向祁璟諶！

        好在禁衛軍來得及時，祁璟諶這一頭瞬間多了十來個人手——

        祁璟諶那邊亂成了一鍋粥，敦王那里也不好過，一時間整個圍場火光沖天！兵刃交接聲刮扯著耳朵，帶起一陣冷颼颼的雞皮疙瘩。

        這一切直到卯時初刻才結束。

        敦王祁玚厚死在了刺客的毒刃下——

        【宿主！！！宿主你快去！！！！支柱力量出事了！！！！】

        幾個主帳都亂糟糟的，剛才還和虞景氾待在一起的z不知道跑去了哪兒，虞景氾正找的時候，它又突然躥到了自己腳邊，兩只前爪拽著虞景氾的裙擺往上爬。

        ‘我知道了，我這就過去！’

        虞景氾察覺到了，他現在腦子嗡嗡發疼，像有一柄大錘狠狠砸向他太陽穴！

        【宿主！支柱力量她……她失血過多，而且……而且還流產了！！！】

        ‘你說什么？’

        沈菡姝流產的消息如一道驚雷，和著腦海里不停抽打的電流鞭子齊齊劈向了虞景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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