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60章
薛靖淮跌跌撞撞撲到石臺邊，往下一看，頓時，心仿佛被一只手猛地攥住，狠狠捏碎了。
他回頭看向梁仞，不可置信地?fù)u著頭，乞憐的目光。
他想讓梁仞告訴他，剛才說的不是真的，但張了張嘴，什么也說不出。一股混沌的，天旋地轉(zhuǎn)的悲傷，陡然截?cái)嗔怂囊磺兴枷搿?
驚愕讓他短暫地失語，緩過來，他終于啞著嗓子說：“我不信，為什么？”
梁仞欣賞著他臉上的表情，像欣賞一幅畫，他的痛苦是養(yǎng)分，滋養(yǎng)著她的快樂。她輕蔑地一笑，沒來由地說：“反正也得不到的人，活著或者死了，又有什么區(qū)別？”
像對他說，又似對自己說。
薛靖淮聞言，痛苦地閉了下眼，像在吞咽什么苦果。突然，他撲過來抓住梁仞的長衫領(lǐng)子：“你告訴我這不是真的，他在哪里？你說！”
這個紅著眼暴跳如雷的樣子，梁仞被他揪住，連連后退，生怕他拽著自己跳下去，來個同歸于盡。
迅速有人撲上來，抓住薛靖淮的左膀右臂，反剪著他的雙手，將他牢牢壓制住。白臉皮施施地走上來，不聲不響，擼起袖子朝他的肚子狠狠搗了一拳。
這一拳力道不小，但他似乎麻木不仁了，連眉頭也沒皺，兀自掙扎著，抻著脖子沖梁仞喊叫。
梁仞從容不迫地整理衣衫，淡淡道：“我說的就是真的。”
“為什么？你們打他了？”薛靖淮的心撕裂著疼，痛苦讓他瀕臨瘋狂，“你們到底把他怎么了？！”
梁仞瞇著眼，心中快意無限，佯裝小聲地說：“葉老板那樣的風(fēng)流人物，我天寶寨的弟兄們憋得太久，一見著他，魂兒都丟了，哪還管他是男人女人……”
話音剛落，周圍發(fā)出一陣亂哄哄的笑，心領(lǐng)神會的，食髓知味的。他們聽懂了，薛靖淮再傻，也聽懂了——他驕傲的，梨花瓣一樣的葉老板，被他們用最下作最骯臟的手段，逼上了絕路。
“我殺了你！”薛靖淮霎時仿佛被魔鬼附身，猛地一掙，竟沖破幾個大漢的束縛，不管不顧地朝梁仞撲過來。他的眼里噴著火，他要掐死她，如果不能掐死她，咬也要咬死她。
梁仞被他的模樣嚇得不輕，顧不得嘴上占便宜，一閃身往白臉男人身后躲，白臉男人掏出腰間的左輪□□，對著薛靖淮甩手就是一槍。
沒打中要害，但見他身子一晃，跪在地上，左腿膝蓋往上的地方豁開一個口子，血水與尚未干涸的泥漿混在一處，顯得骯臟可怖。
他用另一只腿勉強(qiáng)支撐著站起來，死死盯著梁仞，眼眶血紅，目眥盡裂，像一頭伺機(jī)報(bào)復(fù)的困獸。看樣子只要還有一口氣，他就不能輕饒了這個人。
白臉男人又對薛靖淮舉起槍，梁仞卻攔住他，示意左右把人摁住，扭頭走回了大廳。
“爺，怎么不讓我殺了他？”白臉男跟在身后，巴巴地問。
梁仞被薛靖淮鬧得疲了，揉著眼睛道：“著什么急，我當(dāng)然恨不得現(xiàn)在就弄死他。”她朦朧著，冷冷瞥了外間一眼，“這小子的命，貴著呢。”
“他跟那個葉青闌，真是那種關(guān)系？”
梁仞斜睨他：“你看他那樣子，能有假？”
白臉男嘿嘿笑：“我看也不像有假，死了爹也沒見瘋成這樣的。”
梁仞冷哼一聲，憤恨中夾雜一絲妒意：“這就是男人的可恨之處！愛那個戲子愛得死去活來，卻又讓皓珍懷上他的種，這種狗男人，死一萬次都不足惜。”
“是是，那您還等什么，不如讓我去結(jié)果了他。”白臉男顯得有點(diǎn)興奮，“屬下這把槍，還沒嘗過司令的血呢。”
梁仞歪著頭問：“剛才不是嘗到了？”
“……”
白臉男湊趣似地請示：“那屬下什么時候可以把他……”他用手做了個抹脖子的姿勢，滑稽地配了個“咔嚓”的聲音。
梁仞打量著他，冷笑：“白臉，你怎么這么惦記他，莫非他也搶了你老婆？”
白臉哭咧咧地答：“爺，您忘啦，葉青闌殺了我兄弟！”
“哦……”梁仞貴人多忘事，方才想起來，慷慨地?cái)[擺手，“代我給他家里捎一千大洋吧，不過話說回來，葉青闌殺你兄弟，你怎么把賬算到薛靖淮頭上，不講道理。”說著，露出一個調(diào)侃的笑。
沒等白臉回答，外間傳來“轟”的一聲響，隨即是亂糟糟的叫罵，挾著皮肉被拳打腳踢的悶鈍聲，有人罵：“他娘的，斷了腿還這么狂！拖過來！”
……
估摸外邊折騰得差不多了，梁仞沖白臉一揚(yáng)手：“讓他們差不多得了，別把人弄死。”
白臉仍然充滿了好奇：“爺，到底為啥呢？”
梁仞沖他屁股踹一腳：“我說白臉，你哪那么多廢話？”
薛靖淮再被抬進(jìn)來的時候，渾身已經(jīng)沒有一處好肉，土匪弟兄們挺講究，沒往他臉上招呼——盡揀刁鉆的地方下手。白臉在他身上摸了一圈，如實(shí)匯報(bào)：“腿斷了，肋骨……嗯……斷了三根。”
“會死嗎？”梁仞蹙眉問。
“現(xiàn)在找大夫，應(yīng)該死不了。”
“那就快去找。”
白臉得令，扶了扶帽檐，顛顛地走了。梁仞靠在柔軟的椅子上，勾勾手指，立刻有人從一個金色煙盒里抽出煙，遞給她，又恭謹(jǐn)?shù)貏澚粱鸩瘢瑸樗c(diǎn)燃。
梁仞吐了一口煙，迷蒙中，聽見薛靖淮氣息微弱地問：“為什么，不干脆殺了我？”
他生無可戀了，梁仞看得出來。直到這個時候，她才覺得心頭的奪妻之恨被沖淡了些許，居高臨下，她輕蔑地說：“我真不知道，皓珍看上你哪一點(diǎn)。”
薛靖淮動彈不得，闔著眼，心頭盤算著，如果只是為了楚皓珍，她大可不必如此大費(fèi)周章。
“抓我……是沒有用的……”薛靖淮嘴角掛著譏諷的笑，喘氣時胸口咝咝作響，“關(guān)東軍……在熱河……敗局已定，誰也……阻止不了……”
梁仞夾煙的手停在半空，這句話出乎意料，讓她不禁重新審視起這個人，半晌，她噴出一個煙圈，“看來你也不傻，你應(yīng)該知道，背叛盟友會是什么下場。”
疼痛和憤怒擰成一股火繩，抽撻著薛靖淮的五臟六腑，他緊閉雙眼，忍耐著，用一種不屑的口吻說：“我……從來不是……日本人的盟友。”
梁仞摁滅了煙頭，站起來，于私于公，她都頗想狠狠踹他兩腳：“你跟你爹一樣無恥，收人好處時來者不拒，壞人好事時眼都不眨。若不是你們父子，松山司令早就拿下了熱河！你倒是跑了，但邊防軍干的好事，你頭一個脫不了干系！”
聽她這意思，林頌白和荀參謀的活兒應(yīng)該干得不錯，薛靖淮慘淡地一笑，不再說話。
“你也不要高興得太早。”梁仞胸有成竹，“薛宗耀就你一個兒子，我不信他能看著你去死。只要捏著你的命，不出三日，他必會退兵。”
薛靖淮對他老子有信心。熱河如果能守住，自己也算功成身退，她后面的話，薛靖淮不感興趣，一個字也沒聽進(jìn)去。此刻，他腦子里洶涌著那條波瀾壯闊的黃水河，湍流激浪在耳邊咆哮，聲音越來越大，逐漸淹沒了周圍的一切，直到將他無可挽回地拽入渾濁的，灰黃的泥沙深處。
梁仞見他沒了聲響，用腳一踢，一動不動，又去試探他的鼻息，確認(rèn)只是昏迷，方才放心。
“放開我，讓我進(jìn)去！”遠(yuǎn)處一陣撕扯叫罵聲，梁仞抬頭一看，正好與落湯雞似的莊獻(xiàn)恩對上了目光，他跋扈地質(zhì)問：“梁仞，我問你，葉青闌呢？”
梁仞皺起眉，一臉不悅：“真他娘見鬼，怎么誰都管我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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