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那個剛問過自己爹的少女平靜了很多:“蓮姐,沒事,這附近的婦幼老孺都在院子里,我們守得好好的。”
少女對著旁邊的房子努了努嘴:“大家都在里面,沒事!
晉恪走到那棟房子前,房子門口堆了很多海寇的尸體,晉恪隔著尸體的縫隙往里看。
院子里站著幾個白發的老儒,手里拿著搟面杖和菜刀,排成一列,嚴肅地站在門口。
還有幾個年輕的女子,頭發散亂,手里拿著各種用具,站在老儒身后。
人不多,稀稀落落地擺了個不怎么有用的軍陣來。
讀書人最重禮儀,男女大防看的極嚴。但這會兒,為了這座城,為了人命,他們站在了一起。
沒有什么比活著更重要。
里面一個老儒看到門縫處的晉恪,揮了揮手:“莫怕!
他聲音很大,似乎在安很多人的心:“朝廷馬上派人來救了!”
老儒身后有個年紀更大的接口:“沒錯,朝廷馬上就來了!”
他們一邊說,一邊點頭,對自己說出來的話深信不疑。
晉恪心里一酸。
少女在她身后喊:“蓮姐,你快去阿憶那邊看看!
門口的一個女子聽到了喊聲,也大著膽子喊:“是蓮娘嗎?”
晉恪略一猶疑,便應了:“是我!
門內的女子驚喜交加:“蓮娘!能不能幫我去問下我的夫君,是否還安好?他們書院的讀書人和仆從全都出去守城了!
女子帶著哭聲:“他不會武藝,我很擔心他。蓮娘,你幫我問問吧!
一個老儒搖了搖頭,嘆道:“成何體統!”
他皺著眉,覺得女子當面說擔心夫君不規矩。
然后老儒說:“既已如此,幫她問問也就幫她問問吧……”
很明顯那女子識得蓮娘,但晉恪不識得她,也不識得她的夫君。
在少男少女的催促下,晉恪只能又跑起來。
她不知道該去哪兒,不知道女子的夫君在哪兒,也不知道他們說的阿憶在哪兒。
她跑過了一條胡同,里面有很多尸體。
晉恪看懂了滄州現在的局勢,城門已破,有些海寇進了城。
滄州城內百姓聚攏了起來,躲在附近的大宅子里。
有武藝的女子和所有壯丁守在門口,門里第一層是沒有武藝的女子和愿意站出來的老者。
再往里就是孩童。
有些地方已經被?芄テ,尸身遍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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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州百姓未曾給他們晉國丟人,地上的尸體,無論男女、無論老少,手里都有武器。
甚至孩童的尸體,小小的手里也握著石塊。
晉恪越跑越心酸,越跑越郁痛。
中途,她茫然地停下來,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如果滄州百姓知道他們必死,是否還會這樣為自己掙命?
周圍總有火光和喊殺聲,她停下,那聲音就更為刺耳。
晉恪只能跑。
終于,她又跑到了一個地方,和剛剛的少男少女一樣,那里也有一個房子,房門口堆著尸體,只是這兒正在打斗。
?苋藬岛芏,守著房子的人勢弱。
里面有個青年看到了晉恪。
聲音里滿是高興:“蓮娘!”
然后,那個青年在打斗的空隙,伸手擦了一把即將流到眼睛里的血,又哭了起來:“總鏢頭……”
他奮力揮刀砍倒一個?埽骸翱傜S頭……已經死了啊!”
晉恪不認識總鏢頭,但是撕心裂肺的疼痛從她心中升起。
“爹啊!”晉恪聽到自己發出了一聲哭吼。
她失去了對這具身體的掌控。
另一個魂魄奮力把她擠壓開來,身體行動了起來。
蓮娘從旁邊的尸體手里撿起一把刀,沖向了?。
她從小跟著爹習武,身姿輕盈,武藝高強。但她從未走過鏢,也從未殺過人。
這第一次殺人,她竟覺得,人肉人骨還不如鏢場的木人堅硬,一刀下去,就劈砍成兩半。
蓮娘心如止水,刀刀見血,宛如女修羅,在?艿陌鼑π隽艘粋生路。
“殺。 鄙從锖爸鼑锏娜艘埠爸骸皻!”
晉恪眼前一片又一片的紅。
她被那紅激得眼痛,她閉上心神,避一避肝腸將碎。
一晃神,再一睜眼,晉恪就坐在閣內了。
眼前還是燈火通明,那些劍戈、鮮血就和做夢一樣。
剛剛的她經受了無法言說的人間慘劇,現在卻安安穩穩坐在安全又舒服的地方。
晉恪愣愣地看著前面,眼睛一眨,就掉出一滴淚來。
她是長公主,晉國第一尊貴的女子,別人在她面前全都低聲下氣,不敢看她的臉,自然沒人看見這滴突如其來的淚。
有人在死去啊。
她明明知道,卻在這里等著。
等他們死得差不多了,才會派兵前往。然后燒掉他們用命來守的城。
晉恪問:“滄州怎么樣了?”
步蟾輕聲答:“武威軍已經趕到,滄州城門已破。”
晉恪不再說話。
她靜靜地想明日能發出去的大捷。
想著大捷上應該怎么寫。
大捷寫給天下百姓看,但是滄州人看不到他們的命換來的這場捷了。
晉恪想到了剛剛的蓮娘,還有那個讓她跑、自己卻死去的中年男人。
還有那幾個受了傷、帶著血,仍然守著院子的少男少女。
白發的老儒堅定地等著援軍,年輕的女子心心念念自己不會武的丈夫……
都在用命守城,等著朝廷來救。
然而,朝廷已經定好了用他們的命來換更有價值的東西。
援軍就在不遠處,眼睜睜看著他們去死。
晉恪坐在鋪著柔軟錦墊的椅子上,煎熬得如坐針氈。
她腦中思緒繁雜,片刻后,她終于站起身,冷著臉下了令:“讓武威軍去救!
那幾個武將又驚又喜地看著她。
大學士凝重地看著長公主:“殿下!”
他痛心疾首:“不可啊,殿下,滄州難救啊!”
大學士歷來欣賞長公主,對她以后攝政從不反對。他出身寒門,憑借驚世才華和冷硬心性成了一品大員,從不守世俗規矩。
晉恪知道他的建議是為了晉國好,也是為了自己好。
但她現在做不到冷眼旁觀。
滄州城里,蓮娘他們還活著,還在拼命的廝殺。
如果不救,晉恪的夢魘中永遠會有那些人的臉。
晉恪重申一遍:“本宮有令,讓武威軍去救。”
步蟾領了旨,應了是,躬身退去宣旨。
大學士嘆了口氣。
他覺得長公主這一步走錯了,但既然是旨意,他自然不敢違背。他年紀大了,在朝堂幾十年,早成了精怪。
大學士明白,自己要在皇上和公主面前顯得聰明有用,但很明顯不是現在。
什么時候該開口說話,什么時候該閉嘴,是最最值錢的學問。
閣內年輕的武將,激動地跪拜:“謝殿下憐愛滄州百姓!謝殿下好生之德!”
晉恪不理他,安靜等著之后的軍報。
她心里一陣焦灼。
她等待著,也反思著。
自己這是怎么了?
帝王家本就是這樣的啊,最是無情,最是會權衡。自己怎么就為了滄州人心軟了?
難道自己下令讓武威軍等著的時候,不就知道會有人死嗎?
她有些搞不清楚,只能保持了莊嚴的緘默。
太子坐在座位上,看了姑姑一眼,又看了一眼大臣。
他一直糊里糊涂的,現在才搞明白發生了什么。
太子的腿有些酸了,他悄悄在座位上挪動了一下,盡量動作不大,也不敢說話。
但他渾渾噩噩的腦瓜子里,也明白了,這是不怎么好抉擇的問題。
這一夜,他們從剛入夜,等到了晨光熹微。
中間的軍報又來了幾次。
不算是什么好消息。
武威軍死傷頗多,但終于奪回了滄州。
一個小將滿身塵土,跟著步蟾進了閣,跪在地上,嗓子嘶啞地說戰況:“武威軍兵力本不足?埽珳嬷莩前傩杖巳松详嚕挚沽瞬簧贂r間。”
“百姓生生用命消耗了海寇的戰力,所以武威軍到了以后,還算能與之一戰!
“現在已臨近末尾,海寇還在負隅頑抗。為了把?苋珳,奪了他們退路,需得讓人去把他們的船都燒了。”
“燒船一事,十死無生。武威軍中將士們水性都不好,滄州城內一個鏢局有幾名鏢師,還有一些漁夫,自愿帶了火油去燒船。為首的是總鏢師的女兒,叫趙蓮娘……”
全都連上了,晉恪安靜聽著。
那個小將勇敢地抬起頭問:“殿下,軍中問戰后能不能給這幾名義士些封賞。畢竟,以后他們家中只有老小……”
晉恪應了:“準。”
戰況算是定了。晉國能勝,但就是不知道是大勝還是小勝罷了。
閣中重臣們候了一夜,等來個不差的結局。
晉恪讓他們回去歇息,明日再來宮中商議后續。
太子偷偷看了眼姑姑,也離開了。
晉恪無心管他,走到閣外的湖邊。太陽已經升起,但風還很涼。
宮女跟在她身后,晉恪坐在湖心亭里,宮女給她身上披了鶴氅。
晉恪捧著手爐,想著滄州的那個蓮娘,現在是不是在冰涼的海水里泡著,尋著機會去燒船。
這一戰后,蓮娘大抵就沒了。
明明是還不錯的戰況,晉恪心里卻生出難言的惆悵來。
到底,不知道她長個什么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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