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晉恪坐在床邊發呆。
小桃小心翼翼地看著她,看公主一直沒有動作,小桃小聲開了口:“殿下可是要再睡一會兒?”
這一聲,把晉恪徹底叫醒。
她霍然起身,大聲喊:“叫步蟾來!”
她想起來最近步蟾在忙宮中監造之事,便改了口:“讓任盛平來!”
任盛平今日不當值,門口有個侍衛一溜小跑過來,低著頭稟告:“殿下,今日是屬下當值,現在是否要把任盛平叫來?”
晉恪擺手:“你去也行。”
她把事情安排下去,讓這個侍衛帶人去查一查康樂郡主。
晉恪的心臟一直跳得很快。
她隱隱覺得,豐竹大抵是死了。
但她不想信。
只盼著侍衛能帶來好消息。
本以為侍衛只是去查探個郡主,事情不算困難。
但那侍衛晌午出發,天黑了還沒回來。
晚膳時,桌子上擺了一盤珍珠鵪鶉。
菜上桌后,晉恪看了一眼,一股子澀意忽然從胸腹中生出。
她又看了一眼那鵪鶉。
福夏弓腰給公主布菜,察覺到公主多看了這菜兩眼,福夏識趣地夾了一只鵪鶉。
但晉恪沒吃。
福夏不明白,公主明明不想吃,為什么還頻頻看向這道菜。
晚膳后不久,晉恪看著奏折,門外終于有了稟告的聲音。
那個侍衛回來了,跪在地上向公主說這一天調查的結果。
“殿下,康樂郡主……”侍衛停了停,悄悄抬眸看了一眼長公主。
這幾日,他們都見到了康樂郡主進宮,見到了康樂郡主和她的白狼是如何撒嬌討好的。
也看到了長公主有多喜歡郡主。
這剩下的話,侍衛不知道自己要不要說。
他抬頭,只看到公主眼神肅穆。
侍衛心里一突,終于把今日查到的事情說了出來。
“回殿下,康樂郡主府里幾乎每月都死幾個人。”侍衛聲音不大:“康樂郡主是貴人,不甚體恤下人,若有不順心的,當即打殺了。”
他喉嚨滾動了一下:“郡主……性剛強,打殺下人無須人幫,自己拿著鞭子和匕首就做了……”
查到這一段時,侍衛也心驚膽顫。
他沒想到,看起來單純可愛的康樂郡主,在不同的人面前,竟有不同的模樣。
剩下的話,侍衛不知道還要不要說。
他下意識地又抬頭看了公主一眼,只看到公主面色如初,卻沒看到公主的手在膝上攥緊。
之后的事情,侍衛也都如實稟告了。
康樂的狼,果然聰明,也果然肖主人。
康樂對皇姑撒嬌討好,對下人動輒打罵。
她那畜生,也和她一樣。
在宮里,那白狼和康樂一起討晉恪歡心。
在府里,康樂身邊的侍女,好幾個身上有多處被撕咬的傷口。
大丫鬟們被雪團追著咬的時候,康樂在做什么?
侍衛沉聲說:“郡主以此為樂,有時專門把血肉往丫鬟身上扔,引得白狼去咬。”
“丫鬟被咬的時候,郡主不許她們哭叫,更不許逃跑。郡主在一旁拍手叫好……”
“大丫鬟還好,伺候郡主得力,郡主也不會真讓她們受了重傷。但有些小丫鬟,就沒有那么好運了。”
“前幾日,就有一個粗使丫鬟,在院門口被那狼咬了,一時情急,踢了一腳。”
聽到這里,晉恪的心劇烈地砰砰跳起來。
她坐在榻上,手用力地握在案上,目光炯炯,盼著他能說出來一個好結局。
但侍衛無知無覺:“從沒有人敢動郡主的白狼。她動了怒,把那丫鬟綁在院子里,先用鞭子抽了那丫鬟,抽得滿身血。”
“然后,郡主拿著新鮮血肉往那丫鬟身上扔,讓白狼去咬、去吃。”
曾經抱過晉恪的柔軟又溫暖的身軀。
心心念念想贖身,給妹妹一個天天有肉吃的好日子的豐竹。
被綁在寒夜里,鮮血淋漓。
晉恪喉嚨哽住,一股股熱氣往腦袋上沖。
侍衛沒再說別的,安安靜靜跪在地上。
晉恪勉強讓自己定住,啞聲問:“那丫鬟……后來呢?”
侍衛搖頭:“時間太短了,屬下沒找到。”
“但是聽聞,白日里白狼吃的頗多。所以只是撕咬那丫鬟,但全尸大抵還是留下了。”
晉恪閉上眼。
再次睜眼時,已經冷硬下來。
“把那狼處理了。”她平靜地說。
侍衛抬頭,欲言又止。
“說。”
侍衛又開了口:“屬下今日探查到,京中貴人多有飼養野物的愛好。”
貓啊,狗啊,鳥啊,普通人都能養。
貴人們養起來,也只能攀比下貓狗的毛發瞳色,顯不出太大不同來。
也不知從誰開始,貴人們開始熱衷野物了。
狼尚算是普通的,若是能在家里養獅虎,才算是厲害的。
在府里養個獅子,既顯得自己身份尊重,又顯得自己志趣不同尋常。
至于被咬死的仆從,那自然是和貴人無關的事情。
也有貴人,為了保持野物的兇性,時常把人送進圍欄里。
若晉恪只是晉恪,她不會管這種事。
畢竟,只是幾個下人而已,礙不著她的天下。
但她不只是晉恪。
她曾經當過幾天的豐梅,被豐竹攬在懷里入睡,吃過豐竹偷偷得來的點心。
她當過小丫鬟,見過她們的小愿望。
攢夠錢贖身。
和相好的小廝成婚,生個良籍的孩子。
買個鋪子,天天都能吃上一塊肉。
這天下,有千千萬萬個豐竹和其華。
她們許是能好好活著,也許會哪天犯了錯,被主子發賣。
但豐竹什么都沒做錯,她不應該只是因為護了自己妹妹一下,就死在了畜生口里。
就算處置了康樂那里的雪團,還有瑞親王世子手里的黃金縷,還有將軍府里的湍風。
他們拿著自己的獅虎攀比,在外人看來體面又高貴,爪下卻埋著數十人的骨肉鮮血。
侍衛低著頭,聲音越來越輕:“貴人們的野物,嘴里大多有人命……”
晉恪聽不下去了。
這是京城。
京城的風氣傳到其他地方,就是晉國的風氣。
貴人們養野物,富人們跟風,是不是也要養一養?
都有野物,是不是就要比一比誰的野物更兇猛?
她拿定了主意:“康樂那邊的狼,你先別動。”
由上而始的惡習,就由上而始地終結。
康樂此后再度進宮。
她仍然是一張天真又善良的臉,說著軟乎乎的話,小心翼翼地哄姑母開心。
那只曾經對豐梅露出獠牙的白狼,乖乖臥在地上,用自己的尾巴輕柔拍打晉恪的繡金鞋。
康樂靠著自己的白狼,在長公主這里得了顏面的事情已經傳出去了,也開始有些人蠢蠢欲動,想買更好看的白狼。
晉恪帶著笑,看康樂賣力扮演無辜少女。
中途,晉恪收到了一個速報,出去處理了一下,康樂和雪團在殿中等待。
晉恪在旁殿中掐算著時候,她接到的急報是假的,只是為了把康樂和白狼留在殿里多些時辰而已。
畜生和人不一樣。
人能忍,也能演。
但畜生不行。
餓了就是餓了。
估摸著差不多了,晉恪回了殿里。
果然,雪團有些焦躁,腹中有隱隱的咕嚕聲。
康樂也有些困乏,但她不敢說,只能陪著皇姑母說話。
過了會兒,小桃進來了。
她跪在地上,給長公主端了茶。
康樂沒有看小桃一眼,也不知道小桃的衣服下藏著一塊新鮮的雞肉。
血腥味隱隱散開。
常人聞不到這點味道,但狼能。
這股子血氣激起雪團的食欲。
它捕捉到那股血氣的來源,眼神發光地盯著小桃,慢慢露出了獠牙。
在康樂沒有防備的時候,雪團奮力一躍,撲向了小桃,重重咬在了小桃腰間的雞肉上。
小桃驚慌失措,被撲倒在地。
晉恪起身大叫:“來人!”
早就做好準備的侍衛立刻奔來,按住了雪團,把小桃解救出來。
小桃面色煞白,渾身哆嗦,腰腹間全是血。
晉恪沒看嚇呆了的康樂一眼,憤然轉身:“果然畜生!”
當日,康樂回府后,被她的父王罰跪。
此后,康樂被禁了足。
那白狼晉恪沒管,跟著康樂回了府里,但親王識趣,入宮請罪后,沒有人再見過那狼。
公主被貴人養的野物驚了這件事,傳的沸沸揚揚。
那句“果然畜生”也傳了出來。
此后,這股豢養兇烈野物的風氣悄然消失。
小桃躺在床上,美滋滋地吃葡萄。
她之前沒吃過這么好的果子,現在一顆接一顆的吃,只覺得心滿意足。
果然,任侍衛是個好人。
公主本來說要自己身上攜帶血肉的,但被任盛平以死相諫攔住了。
身上帶血肉的換成了小桃。
她做足了準備,衣服里穿了兩層侍衛的皮甲,身上裝了一整個豬肺泡的雞血。
效果很好,血流不止,小桃都以為自己要死了。
但根本沒事,她腰間只是留下了一點青痕而已。
小桃因為有功,被賞了不少好東西。
她沒心沒肺,只想著公主真好,若是還有這樣的事,她還愿意。
宮外,侍衛找了許久,終于找到了豐竹,把她從亂葬崗撿出來重新安葬。
豐梅被贖了出來。
她惶惶然,站在街頭,不知道自己是被誰贖出來的。
但似乎又沒什么好害怕的了。
她姐姐死了。
天下那么大,她卻沒有一個在意的人。
有個人站在了豐梅面前。
“二丫,”面前的人說:“跟我來。”
豐梅不想跟,但那人扭過頭:“我是你姐姐安排的。”
豐梅跟了上去,走到了一條街上。
那人站在一個鋪子門口:“這個鋪子是你的。”
豐梅眼睛一下子就濕了。
她抽泣著問:“我姐姐呢?”
豐竹啊。
豐竹她穿著很好的衣裳,睡得安穩。
那人給豐梅說了個城郊風水不錯的地方:“以后你去看她的時候,都給她帶塊肉吧。”
天天有肉的好日子。
終究算是過上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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