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秋原本就來的格外早，白天下過一場雨，晚間氣溫驟降，整個寧城便進入了寒涼的夜里。

        市郊公園的一處涼亭下，江禾已經不吃不喝的在這里抱膝坐了一整天了。

        她是特意跑到郊區來的，因為她知道自己肯定會后悔，也知道自己一定會反悔，她怕自己會忍不住，會跑回去攔下顧延，所以她只能跑到這個離家很遠的地方來。

        真正的愛，是成全，不是綁在身邊的束縛。

        江禾以前對顧延便是這樣的，她不愿讓顧延委屈，不愿讓顧延為難。

        這一整天的掙扎和克制，痛苦和煎熬，她也都是靠著這些支撐下來的。

        天色越來越暗，看起來像是已經夜深。

        江禾這才拿出手機，開機看了看，時間已經是晚上10點21分。

        寧城每天開往隅山的火車只有兩趟，而不出意外的話，最后一趟已經在半個小時之前發車了。

        這也就意味著，最遲，顧延也已經在半個小時之前就離開寧城，已經在回家鄉的車上了。

        意識到這件事，江禾頓時感覺有些窒息，心口突然涌現一陣劇烈的疼楚，她捂著緩了好半天才緩過來。

        手機里蹦出了很多條消息，江禾強打著精神逐一查看，發現沒有什么緊急的信息，畢竟為了避免失聯導致引起某些誤會，關機之前，她就特意給秦雨發信息交代過。

        也沒有顧延的。

        顧延并沒有給她留信息。

        顧延性格就是這樣，干脆了當，要結束，就不喜歡拖泥帶水，不發信息也是正常的。

        江禾花了好久的時間給自己做心理建設，才接受這個事實。

        回家的路很遠，打車會快一些，可走出公園大門看到公交車牌后，江禾還是去坐了公交車。

        這六年來，她已經習慣了過節省的生活，能乘坐公共交通就不打車，但凡可以代替，東西能買便宜的就不買貴的。

        她知道，即便以后不需要她再這樣了，可她大概還是會繼續過這樣的生活。

        回到家后，已經接近十二點。

        拿鑰匙開了門，屋子里漆黑一片。

        開了燈之后，四下空空蕩蕩。

        雖然已經做了一路的思想準備，知道回家之后面對的就是這樣的場景，可在關上門之后的那一刻，江禾還是無法避免的…

        崩潰了。

        顧延在的這段時間，幾乎是每天她回來之后，家里的燈都是亮著的，屋子里會飄滿飯香，顧延會到門口來接著她，會給她一個擁抱，一個親吻，會幫她拿鞋子，放包包，會催著她去洗手，會立刻去廚房端菜…

        可是，以后，這些就沒有了啊。

        以后再回家就都這樣，面對空蕩蕩的客廳，面對冷冰冰的空氣，一個人。

        白天的時候在外面，努力的克制著，江禾還算勉強能撐的住，可畢竟就算再怎么樣，內心深處，也還是心存一些僥幸。

        萬一呢，萬一顧延并沒有走呢，萬一她回到家以后發現顧延還在呢。

        可現在親眼確認了事實，心里的那點兒僥幸也沒了，她就真撐不下去了。

        心口出了劇烈的疼痛更猛烈的來襲，江禾蹲在地上，那一瞬間，她覺得自己身上的所有能量好像突然就全部都消失不見了。

        以后身邊再也沒有顧延，她都不知道自己該如何活下去。

        掩面痛哭了不知多久之后，江禾感覺缺氧嚴重。

        而就在她缺氧到近乎要暈厥之時，她的手機突然響了。

        是一個陌生號碼，響了很久很久，她接起來，那邊是一個陌生的聲音。

        “請問是江禾小姐嗎，你男朋友喝多了，你可以來接一下他嗎？”

        江禾猛的一怔，神智幾乎是瞬間就從混沌中清醒了過來，她抓著電話問：“你說…我的誰。”

        “他好像姓顧，不是你男朋友嗎？”

        江禾又猛的一怔：顧延？

        怔了片刻，江禾立刻從地上站起來，抓著手機就跑出了門去。

        按照電話里那頭的人給出的地址，找過去的時候，顧延正坐在一家小飯館門口的臺階上，他似乎是真的喝多了，腦袋深深的垂著，旁邊放著江禾給他收拾好的那個行李箱上，對面，就是寧城火車站。

        “顧延！”

        從出租車上下來，江禾立刻著急的跑了過去。

        顧延聞聲抬了抬頭，看到她之后，稍稍愣了會神兒，緊接著，突然紅了眼眶。“江禾，你來接我了。”

        “你怎么……”

        江禾上下打量著他想滿心不解，可顧延不說話了，紅著眼眶，就那么看著她

        “你就是這個小伙子女朋友吧？”

        小飯館的年輕姐姐從屋里出走來，對江禾道：“你怎么才來啊，小伙子都等你一整天了。”

        “啊？”江禾愣了愣：“什么？”

        “他呀。”

        那位姐姐指了指顧延：“從早上開始就坐在這里了，最開始我們見他神色很是落寞，以為他是遇到什么困難，可我們問，他又什么都不說，只說是在等人，這一等，就等了一整天。”

        “你們是不是吵架了啊？”

        店里年輕的大哥也走了出來，他笑呵呵的對江禾說：“你這個男朋友脾氣可倔的很呢，在這兒坐這兒一天不吃不喝的，幸虧晚上店里沒客人了之后我硬拉他進來喝了點酒，不然都問不出你的電話。”

        聽了這話，江禾立刻又重新看回顧延，抓著他的手問：“顧延，你…你一直在等我嗎？”

        顧延還是沒回答，只是與她對視片刻后，突然傾身過來抱住她，把她緊緊了摁進了懷里。

        “這是最后一次。”

        顧延突然說：“江禾，我保證，這是最后一次了。”

        江禾這會兒思維很是混亂，沒明白顧延這個“最后一次”具體是什么意思，她剛想問，店里的大哥又笑呵呵的說：“行啦，年輕人吵個架是很正常的事兒，回去好好聊聊，有什么誤會解釋清楚就好了。”

        “就是啊。”

        那個姐姐也笑著說：“兩個走到一起不容易的，以后好好在一起，可別再吵架了，趕快回家吧。”

        “…”

        回到家之后，顧延已經醉的不省人事。

        江禾把他扶回臥室的床上，脫去外衣，蓋好被子，然后又立刻去洗了個熱毛巾過來，擦了手，擦了臉…

        手忙腳亂的折騰完之后，她在床邊趴下來，看著顧延熟睡的臉，有那么幾秒鐘的時間，她甚至覺得很恍惚，有些懷疑剛剛過去的這一天有沒有存在過。

        可顧延身上仍留有的酒香提醒了她，有的，存在過，只是顧延沒有走。

        顧延沒走。

        顧延還在。

        雖然眼下還有些懵，但僅僅是意識到“顧延還在”這一點，江禾心里的空蕩瞬間被填上，就足夠她熱淚盈眶。

        顧延以前很少喝酒，更很少喝多，偶爾喝多之后，夜里會口渴，江禾還記得他這個習慣，所以睡前開了小臺燈，在床頭放了一杯水。

        不過盡管這樣，她睡的也不踏實，畢竟白天時，顧延離開這件事給她帶來的心悸太過強烈，她睡不安穩。

        半夜不知道幾點的時候，顧延突然從睡夢中掙扎了幾下，江禾就醒了。

        爬起來之后，她看到顧延眉間緊鎖，表情急迫，好像是在做噩夢。

        “顧延。”她去搖了搖顧延的肩膀：“醒醒，顧延…”

        “…”

        被叫著名字搖晃了幾下之后，顧延先是停止的了掙扎，隨后緩緩睜開了眼睛。

        從夢里回神，顧延的眼神里還殘留著一絲急切，就那么迷茫的看著她…

        片刻后，突然伸手過來把她抱住，特別用力，用力像是要把她揉碎了摁進自己的身體里。

        像是噩夢后的驚懼。

        “顧延。”

        江禾被摁壓的有些窒息，就叫了他一聲：“顧延，你輕點，我喘不上氣了。”

        聽了這話，顧延才像是徹底醒了似的，立刻松了手。

        江禾深呼吸幾大口，從顧延身上爬起來，問他：“顧延，你感覺怎么樣，有沒有不舒服？”

        顧延沒有回答，只是看著她。

        江禾又問：“你剛才是做噩夢了嗎？”

        顧延聽后眼眸輕輕眨了幾下，隨后側了側身，重新將她攬進懷里，從背后將她圈進懷里，這才應了聲。“嗯。”

        “夢什么了？”江禾問：“很可怕嗎？”

        “嗯。”

        顧延沉默了片刻。

        “我夢到那時候，被戴上了手銬，被警察帶走，你在后面追我，我想回頭，可是，怎么也回不去。”

        聽了這話，江禾的呼吸突然停了停，她下意識的回想，可卻并沒有在腦海里回憶起這個片段。

        當年，她知道顧延出事時，事情已經過去了兩天，她并沒有親眼目睹顧延被帶走的過程，收到顧延被捕的消息時，她就已經見不到顧延本人了，那段時間里，她唯一再見到顧延的那次，是在庭審現場。

        怔了片刻后，她從顧延懷里翻了個身，面對面，看著顧延眼睛，問：“你為什么會做這樣的夢？”

        顧延又沉默了下，說：“因為那時候，我很害怕，所以特別想，見到你。”

        江禾又一怔，可是…

        可是那個時候顧延最想見到的不應該是…

        “為什么是我？”

        江禾繼續看著顧延眼睛問：“為什么會是我？”

        “沒有別人。”

        顧延說：“自始至終，只有你。”

        什么…

        聽了這話，江禾的鼻子突然一酸，眼淚也幾乎是瞬間就落了下來。

        “所以，顧延，你的意思，是…沒有喜歡過別人，對嗎？”

        “沒有別人。”

        顧延就那么看著她的眼睛，又重復了一遍：

        “自始至終，我愛的人，都只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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