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寶玉問田熙鳳有喜
賈寶玉對徒忻的感覺挺復雜的。
王子騰初時告誡他,不能與皇子走得太近容易招惹忌諱,然而上皇諸子卻沒什么大妨礙,同時這些人又是不能輕易得罪的,畢竟代表了皇家顏面。到底是親娘舅,擇要講了諸如皇長子一類要敬而遠之的人之外,還說了幾個不要沾惹的人,王子騰關注的都是些略成氣候的,年幼的皇子他只是泛泛提了一句,賈寶玉初一接觸,還真沒大放在心上。直到撞上了徒忻。
徒愉的下馬威賈寶玉并不很在意,到徒忻為他弟弟出頭,賈寶玉的冷汗才冒了出來——這是個硬點子,此人不好惹。平白地讓這么個人盯上了,滋味還真不好受。他的計劃里,是要給自己塑造一個可遠觀可近交但不可輕侮又帶一點魏晉名士風骨的良好形象的,要君子群而不黨,必要時可以與某些殿下發生一點小爭執,說話的態度要和氣又不失立場透露出一點修養。正想觀察一下哪個人合適呢,結果人都不用選了,其實賈寶玉也知道自己除了要化解困境還是有一點作戲的,好在年紀小,大家不大往那上頭想而已,倒覺得他不亢不卑了。第一見面,賈寶玉總覺有利用人家的嫌疑心虛不已,更兼發覺徒忻不是傻子心里不免惴惴,努力表現得更肅穆一點,又帶一絲愧疚。前兩天出了那一件尷尬事,賈寶玉更不好意思了。
賈寶玉胡思亂想了這許多,卻不知徒忻對他倒沒想那么多彎彎繞繞的。徒愉招欠的個性徒忻比誰都清楚,對上個少年得志又出身不低的人,硬頂硬、話趕話的發生點什么太正常了,為徒愉出頭,更多的是“自己的弟弟不能隨便讓人欺負”而不是說徒愉做得就對。相反,相處下來,他對賈寶玉的感觀還是不錯的,除了徒愉主動招惹,賈寶玉再沒惹過其他人,便把這件事情當作為徒愉善后生涯中的一樁再平常不過的事情了。及見賈寶玉學問見識也新穎,有心與他再作一點深入交談,卻發現人家一臉莊嚴把自己當菩薩供敬而遠之,徒忻內心很受傷,一面疑心賈寶玉是不是把他和徒愉當作惹事生非無事壓人的同一類人,一面又暗惱賈寶玉對待自己的氣量不夠大。及至偶然出宮遇到了,也許是茶館的環境太輕松,也許是徒愉當時心情好,兩人似更近了一層。此后,賈寶玉似乎仍有保持距離之嫌,到底不是那么拿捏了,直到前幾天徒愉生日。
徒忻無聲一笑,唐學士沒說錯,就是塊呆石頭。想想當晚的呆相,再看看眼前的尷尬,徒忻覺得這么單純的孩子太少見了。宮里的孩子,盡管被圍圍保護著,不許“叫奴才帶壞了”,其實到了十五六歲上,該知道的也都知道了,徒忻才覺得賈寶玉有趣,居然花了這么長時間才反應過來。差不多的人都該知道,先是問“管不管交朋友”下面就是“交朋友”再下面就該發生點什么事了。
仔細一看,這石頭生得確實可愛,時不時地看著也是件樂事。宮里長得漂亮的人很多,徒忻也未覺賈寶玉太過驚艷,往常又只顧別的了,倒沒認真瞧,今天細細打量長得還真不壞,也難怪十八弟那個不著調的伴讀胡說八道了。得找個由頭好好敲打一下,酒后調戲朝臣,還嫌十八弟不夠惹禍的么?或者……尋個時候好好開解開解呆石頭?
(某肉亂入:其實事情沒那么復雜,用一句室友小姑娘的口頭禪——“信息不對稱,麻煩就是多。”)
“十六叔。”
“殿下?”
“……”
“太子今年想好進什么壽禮了么?”
“咳咳,我這里已有一株玉雕仙桃樹,十六叔呢?”
聽著叔侄兩個商量進上的壽禮,賈寶玉反應過來,自己如今職位算不得很低了,還是在京官員,說不得要準備壽禮的。肚里一算計,太上皇、皇太后、皇帝、皇后……還有眼前的太子,一年光這五份大物都能讓人窮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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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里,不免又是一番翻箱倒柜。襲人看了問道:“二爺找什么呢?”賈寶玉道:“太上皇萬壽將圣,我得尋些看得過去的壽禮。”襲人道:“這可是天大的事情,二爺是頭回辦,何不請老太太、太太掌掌眼。再說了,咱們這屋里,不過存些歷年宮里娘娘或是老太太、老爺、太太賞的東西,至多還有二爺出去外頭送的,一來娘娘賞的好東西不好再送往宮里,二來家常的東西未必拿得出手呢。”賈寶玉看看箱籠里的東西,金銀約摸有上千之數,然而拿出去準備一樣像樣的禮物卻仍嫌少——好的古董怕不得成千上萬的銀子,還有一些往年小時候的鐲子項圈一類,都是送不出手的,筆硯一類也不成。愁道:“果然。”
去問賈母,賈母道:“你璉二嫂子備禮的時候還說呢,寶玉今年怕也要用得到的,與你大嫂子一道兒已經給你備下了,再不用你發愁的。”賈寶玉喜道:“這回可不用愁了。”又謝過李紈、王熙鳳。飯后至王夫人處,說了壽禮的事,王夫人道:“各處走禮本是內宅份內之事,上壽是件大事也脫不了這個模子,交由她們去辦正合適。等你鳳姐姐和你大嫂子備好了,你再看可不可意,有要添減的再改一下子就完了。”賈寶玉扭捏了一回,道:“禮物怕不輕罷?不知道要花多少錢了。”王夫人撫著他鬢邊新生的細發,心道兒子果然漸漸懂事了,又心疼寶玉年紀還小就要操心費力,正要著緊給他尋一門好親事也叫寶玉省些心力。不由滿眼柔光,笑道:“這些自然從公中走賬。”
賈寶玉趴在王夫人懷里道:“總從公出中錢,怪不好意思的。”王夫人笑道:“你一個月統共才幾個錢?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短了誰的也短不了你的,只管安心受用就是了。”又問賈寶玉天熱了睡得可安穩,要不要吃些寧神的丸藥一類,母子說了一會兒話,王夫人打發賈寶玉回去睡覺。
到了房里,晴雯迎了上來:“方才璉二奶奶打發人送來單子,叫二爺看著有什么要添減的好一塊兒辦。”賈寶玉進了屋,打開單子一看,百壽圖的屏風、金銀壽星、各色緞子,比自己想的周到多了。便對晴雯道:“還是你親自去一趟,告訴鳳姐姐,多虧想得周到。”又叫麝月往東院去謝了李紈。
有了這么一出賈寶玉又睡不穩了,暗算著家里一年到頭這些走禮的項目,實在驚心。雖然賈家各人生日以及年節等也能收到不少禮物,算來總是不大對等,必得折掉一些——比如往宮里送的東西,得的賞賜就不劃算。家中的進項,賈寶玉只知道各人的俸祿似乎不怎么上交的,就算是交,俸祿本身也很少,一年最多的賈赦也就不到二百兩銀子還不夠他自己買小老婆的。往年過年倒是聽王熙鳳偶爾對賈母匯報:“莊子上送了年貨并過年的銀子來。”此外再也沒有了。賈寶玉回想家中花銷,別的不說了,單一次省親,保守估計也得幾十萬甚至上百萬的銀子沒了。傳說中林如海的遺產被拿來填了余下的窟窿,然而這回自己插了一杠子,賈璉未能親至,賈家能克扣的怕不會很多,只怕已經全填了進去了。士農工商,商雖在最末,但是第三產業的利潤卻是最大的,自家居然沒有涉足最賺錢的行業只管守著兩畝地靠天吃飯,又拼命刮地皮,家中已經沒有什么節余了吧?
要不要趁手上還有一點錢的時候買個鋪子經營,也好慢慢攢些錢呢?
賈寶玉琢磨了一回,到了休沐日,只說要到街上轉轉淘點新書。不一時回轉,對王夫人道:“街上倒也熱鬧,還看到薛大哥哥了,拿著把好扇子,說是他家鋪子從南邊兒販運過來的,外頭買也買不到的。有個鋪子倒是方便了,咱們家也有鋪子么?得空兒去瞧瞧,有好的尋了來,也只是個本錢,比別家買的送人強。”
王夫人道:“咱們家在京里哪有鋪子?”賈家根基在金陵,縱使有鋪子也多半在南邊,北遷之后,連上頭賞的加自己置的倒有十幾個莊子,鋪子卻極少,賈政一輩有四個女孩兒,嫁人的時候陪嫁莊子外也陪了鋪子,這些年有不湊手的時候也是先轉了鋪子——總覺得田莊比鋪子更重要——弄得如今全家的進項只剩下□□個莊子了。
賈寶玉默,小聲道:“不好打擾老太太,是不是叫鳳姐姐在意著些兒?一大家子嚼用呢,或者咱們竟添置一個鋪子也好。平日盡用公中的,到底……老爺是二房。”王夫人一窒,這么些年了,在府里也是作主的人,內宅里的二號人物,只道老太太底下就是自己,實是很少想如今能作主,日后卻不是這府中的主人。
賈寶玉不敢再打擾王夫人,跑回院子里數他的私房錢,琢磨著自己家花公中的錢也花得很過份,或者分家對于兩房都好。大觀園剛剛搬進去一群姐妹,老太太精神還好,從哪里看都不該提這事,也只有叫兩邊的人都先有個數了。風風火火地又往外書房去,叫:“茗煙。”掃紅走了進來道:“二爺叫他?他今兒家去了,要找回來么?”賈寶玉道:“你在也差不多兒。”便細細地問掃紅家中多少人口,有什么進項,夠不夠花用一類,掃紅因賈寶玉平日并不嚴厲,只要把活計做完了,有個支應的人聽差,對他們也還和氣,笑道:“二爺問這個做什么?難不成我說不夠花的,二爺每月多賞我些月錢不成?”賈寶玉從荷包里捏出個銀珠子道:“老實說了,這個就給你。”掃紅道:“二爺只管問。”又算了一筆賬,他是家生子,父母皆有差使也有月錢,家中還有個小兄弟,也將能當差了,踏入吃穿都是公中的,主子還不時有賞賜,手頭也有節余,還能在外頭置幾畝地收租,存錢給父母養老給他娶媳婦。賈寶玉順勢問道:“一畝地得多少錢?你家里能置辦多少?可夠花用的?”掃紅道:“京中貴些,好田也要十五兩一畝。二爺問這些做什么?”賈寶玉把銀珠子扔給他,默默算一下,自己的私房錢全折到一起也就只好買個小莊子了。想著近期打聽一下,或者可以私下置辦一下,唔,還是在賈母面前過了明路比較好?
正思量著呢,茗煙紅著臉跑了過來:“二爺叫我?”賈寶玉道:“你怎么這個樣子?喝酒了?晚間喝點子也還罷了,現在才半晌呢就醉醺醺的。”茗煙嘿嘿一笑,涎著臉道:“跟著寶姐姐的鶯兒姐姐前兒認了我媽做干媽,我跟在二爺身邊兒沒空家去,因今兒二爺休沐,我也得閑,回去喝了兩盅罷了。”賈寶玉看他不大清醒的樣子,揮手叫他下去了。
次日到了翰林院,賈寶玉便請教諸位前輩,京郊附近可有合適的田莊,道是想尋一個,閑時可享田園之樂。在座的諸人都是不大管事的清流,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又問他:“介石小小年紀,就要置辦田產?”言語之中大為驚奇。賈寶玉道:“偶然讀‘開軒面場圃,把酒話桑麻’。”一語把眾文人的田園情懷也勾了起來了,亦覺手頭要真有閑錢,弄個田莊也頗有情趣。最后還是蔡學士道:“我在城外有所別莊,還是初上京時置辦的,買的時候的經紀現還在,介石不如去尋他問一問。”時已六月中旬,快到秋收時節了,尋常誰也不樂意在這會兒賣地,過不下去想賣的也不過零零碎碎三畝五畝,此議只得作罷。
賈寶玉心中留意,還沒打量到合適的呢,七月間上皇萬壽到了。賈寶玉又隨家人一道入宮,女眷一撥、男丁一撥,車馬相連,看著也是熱鬧紅火,誰知道內里已經空得差不多了呢?宮宴連步驟都是安排好的,至何處拜、何時舉杯、說什么賀壽祠都是有模式的,桌上的飯菜看著精致,也沒幾個人會犧牲形象大快朵頤,大部分人味同嚼臘心里仍美滋滋的——咱也是赴宮宴啊。
宮宴不必贅述,縱有席上暗打機鋒的,也要瞧瞧情勢,萬不敢在這時節挑事,宴罷各各歸家,皇帝又特給了眾臣一天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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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夫人自那日聽了賈寶玉的話,思來想去,亦盤點了一下自己的嫁妝等私房,她出嫁的時候正是賈王兩家煊赫之時,近年雖也拿出一點私房來填府中的窟窿,倒還剩很有一些。肚里一盤算,莊子也能置兩個,自己還有處陪嫁的莊田,還能置兩三個鋪子,如果分家,也能從府里分幾分家當,老太太又疼寶玉,必不會虧待了自已這一房,賈珠已經成家,余下寶玉、探春的事自然要細細打量,賈環的婚事能對付過去就成了。又想老太太還健在,竟不如等這三個都成婚了再分家搬出去還能省下一注銀子——分家了縱使老太太給婚嫁銀子也要自己貼補更多,省了這一筆錢還好另尋新宅子。
想了半晌,又覺得這么想著分家對老太太未免有些不恭,又覺這樣算計著榮國府,對侄女王熙鳳也有些說不過去,正欲婉轉提醒一下王熙鳳,偏偏眼下要應付上皇萬壽,只得暫罷。萬壽過后王夫人得空叫來王熙鳳:“如今家里各處還有多少有出息的地方?”王熙鳳不知王夫人為何有此一問,仍答道:“仍是那幾處莊子了,只是今年報了收成不太好,太太也聽說了?我正愁呢,今年走禮也好開始預備著了。”王夫人道:“既這么著,不拘哪里省一抿子,再略買些鋪子或是屋子也可取些租子來,幾年下來本錢也回來了,又多了些產業。一年二年的,你弟弟妹妹們都大了,花費漸多進項卻只有那些總不夠的。事到臨頭了再著急就晚了。”王熙鳳低頭,半晌才道:“這府里是個什么情形兒,太太想也是知道了,余錢并不多了,我回去跟我們爺再商量商量,看哪里能省出這一抿子來。”
回去與賈璉一說,賈璉道:“太太給個提個醒兒固然是好,只是家里哪里還省得出錢來?”王熙鳳道:“我豈不知這個?如今太太說的也是理兒,我只問你看看外頭還有沒有余錢?”賈璉道:“為修個園子銀子花得快要凈了,”壓低了聲音,“林姑父那里倒是得了一注銀子,卻是與各處扯皮,到手的統共只有折賣東西等扣下來的那點子銀子,全填了園子的窟窿。如今我手里哪里還有錢?”兩個愁了一回。八月初三就是賈母壽辰,今年不是整壽,也要提早接收各處禮物等,忙了個人仰馬翻。王夫人與王熙鳳說了一回,自覺也是盡了聽了,卻不見有什么動靜反聽說王熙鳳病倒了。
王夫人聽了,忙打發人請王太醫。賈母也急得要了不得,連打發了三四撥人前后詢問。王太醫細細診了一回脈,又問平兒:“月信可準?是不是總有兩三個月未至了?”平兒道:“可不是,有兩個月了。”王太醫道:“那便準了,恭喜了。”眾人便明白這是有喜了,喜得賈母王夫人與賈璉重謝了王太醫,又賞下人。王熙鳳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喜的是終又有孕若得了兒子旁的再不用擔心,憂的是自己有孕怕管家有不周之處又深知賈璉秉性怕他趁機拈花惹草。
賈寶玉糊涂了——王熙鳳不是只有一個女兒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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