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玉珠這長房長姐的婚事只片刻之間就被人掛在了嘴間，成了快點(diǎn)潑出去才是好的水。

　　她守孝年滿三年那年十四歲，婚事本就已經(jīng)開始說了，但恰逢蕭運(yùn)達(dá)因跟錯(cuò)上官被貶，昔日人丁來往頻繁的蕭府剎那門可羅雀，給蕭玉珠說親的人齊齊變了啞巴，沒個(gè)人說話了，正在說的那樁親事的媒婆也不來了。

　　蕭運(yùn)達(dá)年前上任知縣，有人覺得蕭府之勢還沒凋落，便也有媒婆上門說親，配的人也算是跟蕭家門當(dāng)戶對，但老太君那里可不好說話了，一個(gè)也不見。

　　老太君那本是要冷著這些人一會(huì)，讓人知道他們蕭府可不是那么容人想冷落就冷落，想攀附就攀附的，本想做勢，但哪料這金磚馬上就掉頭上，喜得合不攏嘴同時(shí)又懊悔沒趁早把這大姑娘給說出去。

　　二兒報(bào)來消息的當(dāng)天下午，她就要馬上讓人去請媒婆，但身邊跟著的老阿嬤在她耳邊嘀咕了幾句，便讓人去請大老爺回來了。

　　蕭玉珠知道她爹被請回來了，還在想著父親今日早回，要把他書房里那方硯臺磨好，免得寫字無墨可沾，哪料她爹一到老太君那，就把她說出去了。

　　**

　　姑娘一及笄，蕭元通也是上了心，老太君那堵著姑娘的路，他因不愿續(xù)弦之事也跟老太君鬧得不愉快，也不好再跟老太君說女兒之事，這日老太君叫他，聽完二弟家姑娘要跟新知州大人結(jié)親家之事，他心中暗道了不好。

　　果然，老太君言語間的意思是要把她說給城西彭家的二子。

　　彭家家勢比蕭家稍好一點(diǎn)，但二子年前就身體極不好了，彭府正想找人當(dāng)新嫁娘沖喜，說給別的人，說親文定成婚，再快也得三月，但說給彭家，就是蕭家說一月內(nèi)成婚，彭家也會(huì)答應(yīng)。

　　“你是她爹，她娘不在了，我就跟你商量商量，你意下如何？”老太君已年逾六十，但頭上一根銀絲都沒有，有相師說她有大福大德之相，有百壽之齡，在蕭府，掌管家事的她向來說一不二。

　　蕭運(yùn)達(dá)不擅言詞，他從生下來口舌有結(jié)巴之疾，為父母所不喜，后結(jié)巴雖有改善，但一年比一年不喜說話，漸成了蕭府中不喜言語，臉色嚴(yán)肅刻板的蕭老爺。

　　“這是你女兒的事，給我說句準(zhǔn)話，要是行，我就派人去說了。”蕭老太君對這長子也頗有些頭疼，他就是硬疙瘩，說半天也從他嘴里擠不出一句話來。

　　“不行。”在蕭老太君的眼神下，蕭元通開了口。

　　蕭老太君等著他繼續(xù)說，可見他說了一句之后就又閉了口，她頓生惱怒。

　　這府里，除了二兒，一個(gè)比一個(gè)不爭氣，一個(gè)比一個(gè)不長進(jìn)，若不是有她為著操心，這蕭府不知會(huì)被他們敗落成了什么樣！

　　“那你說如何？大姑娘得嫁，且是越快越好，不能誤了二姑娘的事，要不然這對不起蕭家列祖列宗的罪，便是我也擔(dān)不起！”蕭老太君惱了，說話間端起茶杯重摔了一下，怒氣沖天。

　　蕭大老爺隨著茶杯的震動(dòng)抖了下身體，又從嘴間擠了句話，“彭家不行，狄家行。”

　　“哪個(gè)狄家？”蕭老太君厲眼過去，“狄縣令？”

　　蕭元通頷首。

　　“狄家？”狄家是受圣人那年“寒門之子大可為”之言而起的寒門子弟，家世一清二白也一窮二白，便是當(dāng)了縣令，親戚也是一大票窮親戚，沒一個(gè)過得了眼的。

　　蕭老太君眼睛一瞇，覺得不太妥當(dāng)，想及那大姑娘的性情樣貌，便是不能高嫁，也還是能嫁個(gè)好的，但……

　　無論再怎么好，也好不過二姑娘蕭玉嬋。

　　而且，這可是她父親提起的，父母之言不可違，可不是她這個(gè)老祖母狠心。

　　只要能盡快能把這擋路的大姑娘嫁出去，蕭老太君也顧不得許多了，“一月之內(nèi)能成事？”

　　蕭元通猶豫了一下，答，“狄大人先前與我談過此事，再……再則，狄家成事沒我等繁鎖。”

　　說罷，蕭元通自覺對女兒愧疚，慚愧地垂下了眼。

　　狄大人提起此事時(shí)，他沒有答應(yīng)，因他覺得女兒能嫁到更好的人家去，但看眼前老太君勢必要把她嫁出去之勢，嫁去狄家比嫁出彭家那不知能活多久的病秧子好。

　　“這可是你說的。”蕭老太君眼睛直往她這長子身上看，見他低頭虛弱之像，見怪不怪地輕撇了嘴角一下。

　　算了，扶不起的阿斗，她替他操的心夠多的了，懶得再替他操他女兒之心。

　　**

　　蕭玉珠知道她被說給縣令之子一事后，事情已成了定局，兩家已經(jīng)交過庚貼了。

　　這下可好，這次奶娘戚氏當(dāng)晚就哭到了她的跟前，頭磕得出了血還在那哭著磕著喊，“我的大姑娘啊，我的命根兒啊，我就知道夫人沒了，你就沒人疼了啊。”

　　“大姑娘，大姑娘，我沒人疼的大姑娘呀……”春鵑兒學(xué)她娘，跪在她娘后面一聲喊得比一聲凄厲。

　　蕭玉珠頓覺腦門就像被針戳，這門外不知道有多少嘲笑奚落等著她，這小家中也不安寧。

　　偏生的，這親事還是出自她爹之口，她什么都得忍下。

　　“我們蕭府可是出過三品大員的大家啊，”戚氏還在痛哭，“便是你外祖，風(fēng)光時(shí)也是入任過巡撫，那可是二品大員啊，比蕭府還官大啊，皇天在上，你一個(gè)千金大小姐，怎把你許給了那樣的人家，老天還開不開眼啊！”

　　一看奶娘連外祖家那點(diǎn)過眼云煙的富貴也說上了，蕭玉珠可算是怕了她了，她外祖當(dāng)巡撫沒兩月就被踢下馬，下場比她二叔慘多了，什么官也沒得做，還被罰了家底，回鄉(xiāng)不得幾年就郁郁而終。

　　這事也是她娘的心病，就因?yàn)榧覄輸÷淞瞬偶藿o了她爹這人，操了半輩子的心，死時(shí)兒子生死不知且不算，還要擔(dān)心相公日后的路，到死都不安心。

　　“好了，好了，”蕭玉珠太陽穴直跳，生怕她這奶娘一激動(dòng)，什么不過腦子的話都敢說，忙出言道，“別哭了，奶娘你趕緊起來。”

　　奶娘不比春鵑兒，可罰她做事讓她住嘴，蕭玉珠只得哄她。

　　“我的大姑娘啊，我苦命的大姑娘啊，老天不公啊……”戚氏尤擅哭天喊地這一招，便是對上老太君，她也氣勢十足不可擋，這時(shí)她還沒哭個(gè)痛快，又拉長了調(diào)子嚎起了長喪。

　　“哎呀，我的頭……”蕭玉珠眼睛一瞇，見哄不住，伸手就撐頭喊疼，“疼死我了！”

　　奶娘一看她的心肝小姐喊疼，急急地拖著膝蓋上前，“怎地了怎么了？頭又疼了？”

　　她急不可待，額上還有著磕出來的血漬，但小心捧著蕭玉珠又暖又有力，蕭玉珠頓時(shí)鼻子都酸了。

　　“頭疼得厲害。”蕭玉珠心酸，但面上不表，作狀虛弱地吸了兩口氣，順了胸口兩下，“夜深了，奶娘你說話小聲點(diǎn)。”

　　“都是老奴的錯(cuò)。”見蕭玉珠臉色發(fā)白，戚氏煽了自己一記耳光，忙起身扶了她，“夜深了，我扶你去歇息。”

　　“鵑兒，春鵑……”她回頭就喊女兒，臉色發(fā)怒，“你個(gè)傻的還不過來扶大姑娘。”

　　戚氏的哭喊就被蕭玉珠喊頭疼掩了過去，等回了房，她怕戚氏再去鬧她爹，就借故怕夜間不妥，讓她和春鵑在她床下打地鋪守一晚。

　　半夜，她聽到哭聲醒了過來，借著月光依稀看見戚氏捧著她娘留下的梳妝盒子，在她娘常坐的那張?zhí)珟熞蜗鹿蛑�哭，蕭玉珠發(fā)傻地聽了一陣，等戚氏抹干眼淚爬回來歇下，她悠悠地輕嘆了口氣。

　　路到船頭自然直，如今連文定都下了，就且走一步算一步吧。

　　寒門也未必是壞事，聽說那種家族出身的人，一個(gè)銅板都能當(dāng)成一兩銀用，那錢可經(jīng)用得很。

　　不像他們這種家里，使喚出得了門去的下人辦點(diǎn)事，打發(fā)一個(gè)銅板都有下人背地里說道你。

　　**

　　不過半天就文定了，這事傳遍蕭府上下，蕭玉珠第二天早上去給老太君請安，還未進(jìn)院門，就聽到門內(nèi)一陣七嘴八舌，鶯啼聲聲。

　　“哎呀，大姐姐來了……”一見蕭玉珠出現(xiàn)在門口，院內(nèi)離門站得最近的三姑娘蕭玉玲行如弱柳走了幾步，朝蕭玉珠一欠身，羞澀一笑。

　　但抬眼間，她偏了頭，好奇地打量著蕭玉珠，就像打頭一天認(rèn)識蕭玉珠一樣。

　　“三妹妹……”蕭玉珠微笑著上前，握了她的手，憐愛地道，“今兒你這身衣裳穿得真是極好，襯得你人比那海棠花都嬌。”

　　蕭玉玲眼波一轉(zhuǎn)，作狀不經(jīng)心地看了眼身上那花了二兩銀子的綠底粉花的碎花長裙，抿嘴一笑，道，“謝姐姐美言。”

　　說話間，有種不用言傳就可看出的自傲。

　　她雖是三姑娘，但卻是二房的姑娘，誰不知這蕭府里，二房的吃穿用度和老太君房里的是一樣的。

　　但她已習(xí)慣處處都壓長房的這位長姐一頭，就此也不多言，回握了蕭玉珠的手，親密地靠近她，跳著腳在她耳邊親昵嬌柔地道，“大姐姐，你可是知道了我家姐姐的大喜事？”

　　她不明說蕭玉珠的喜事，偏生說她家親姐的，蕭玉珠也知她的擠兌，跟往常一般沉靜地露出了個(gè)笑，“知道了，昨個(gè)兒春鵑跟我說了。”

　　“那……”蕭玉玲那俏眼一轉(zhuǎn)，帶著笑意溜向蕭玉珠。

　　哪有人想羞辱別人還讓別人開頭的，蕭玉珠牙癢癢地磨了磨牙，表面還是依了蕭玉玲的意思，“二妹妹好事近了，也不知你們有沒有聽說，我……我也……”

　　說罷，羞紅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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