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情誼

　　冷秋給冷惡包上傷口：“誰刺的？韋行？”我徒弟這功夫長進(jìn)得……

　　冷惡白他一眼：“誰？你好像很得意啊？”

　　冷秋笑：“被小孩子刺一劍，就激了？”臉一沉：“我要不來，你真下殺手啊？”

　　冷惡道：“我差點死了！”一甩手，給冷秋個懶洋洋的白眼。

　　冷秋道：“你活該！不用問，就是你那捉弄人的臭毛病惹的事！”

　　冷惡慢慢彎起一邊嘴角，微笑：“你還那么愛訓(xùn)話。”微笑，卻帶點哀傷。

　　冷秋看他一會兒，苦笑，不，我已經(jīng)變了，再不象從前了，只是，有這么一剎讓我覺得，好像又回到從前。

　　冷秋伸手拿起冷惡脖子上的銀鎖，微笑：“你還帶著，這么大了，帶著小孩兒的玩意。”伸手輕抹，抹去上面的血跡，抹平鎖上的劃痕。

　　這是他母親的遺物了，年幼時母親給戴上的，十幾歲時同冷惡結(jié)拜，交換信物，給了冷惡。

　　給冷惡帶回去。

　　冷惡淡淡地：“結(jié)拜信物，不要戴一輩子嗎？”微笑：“雖然你快十年了，沒給我個消息，我已經(jīng)想把它砸爛扔糞坑里了。”

　　冷秋苦笑：“你既然沒見到我的人頭，就是我還著活著。還要什么消息？”

　　冷惡垂下眼睛，半晌：“你疑我了嗎？”

　　冷秋沉默。

　　冷惡慢慢抬起眼睛，看著他，那雙孩子樣清澈的眼睛里慢慢盈滿淚光：“所以……”

　　冷秋輕聲：“我只是，有一段時間，不敢再相信任何人。抱歉，以后不會了。”

　　冷惡微笑，一滴淚水飛快地滾下來，他微笑，哽咽一聲，抱住冷秋：“大哥，我很想念你。”

　　冷秋緊緊擁抱他一下：“抱歉。”抱歉，是疑你了，你仿過我的字，你是我離家的最終受益人。

　　冷惡笑，再次哽咽：“這樣，你也沒一劍刺死我！我可正殺你弟子呢！”

　　冷秋微微嘆口氣：“你小子是找死嗎？我可不是以前那個人了，現(xiàn)在我是真的會下殺手，再不要這樣開玩笑了。”

　　冷惡在冷秋肩上擦一下眼淚，被冷秋推開，溫和地：“嗨，你又搗蛋。”

　　冷惡大笑：“你還那樣……”冷惡忽然閉上眼睛，淚水從他眼角止不住地滾下來：“我以為你已經(jīng)死了！”憤怒地：“我以為你已經(jīng)死了！我以為他只是不想讓人知道他殺了你！你竟然給冷良信，都不給我信！你竟然以為我……”一張面孔扭曲，冷惡起身走到窗口，整個面孔都抽成一團，眼前再次浮現(xiàn)冷秋當(dāng)年被刑訊，一身血漬，一動不動躺在地上，睜著眼睛，卻沒有表情，沒有反應(yīng)，誰同他說話也沒反應(yīng)，聽到什么也沒反應(yīng)，睜著眼睛，象是一具尸體。

　　那一刻，那個表情，真的殺死了冷惡。

　　痛苦終于超過極限，他再也沒有正常的反應(yīng)了，每次看到血，冷惡就會微笑，無限渴望地，血，再流多一點，再多一點，不管是別人的血還是自己的血，他只會無限喜悅地看著那獨特的紅色，聞著那特別的腥味，露出溫柔的微笑。

　　冷秋問：“你找死嗎？”

　　是，我才明白，我要找死。

　　原來，讓我喜悅的，是死亡。

　　是，我殘忍地殺死我唯一的親人，請蒼天憐憫，給我死亡。

　　冷秋手搭在冷惡肩上：“冷惡，抱歉。”

　　冷惡回頭，再次微笑：“我在找死，下次有機會，你一定要殺了我。”

　　冷秋低頭：“對不起，好兄弟，原諒我，我當(dāng)時，經(jīng)歷的那一切，讓我……”不可能是他，我怎么會懷疑他？這些淚水，我從沒見過，他這樣……

　　冷惡靜靜看著低頭一臉歉疚的冷秋，你是豬吧？你懷疑我，我對你弟子下殺手，我正要一掌拍死你，你那一劍居然會失了準(zhǔn)頭？

　　你長的是豬頭吧？

　　你真當(dāng)我是你弟弟？

　　真的嗎？真的吧！

　　他待我，同他的親弟弟冷颯一樣。從里到外，他始終如一地真的是我兄長。

　　大錯已成，再無挽回余地，冷惡微笑：“你那一劍沒刺下去，你永遠(yuǎn)是我大哥。”永遠(yuǎn)。

　　不論如何，我曾經(jīng)有一個真的大哥。

　　讓我知道這個世界不是永恒的無限黑暗與寒冷。

　　我卻……

　　冷惡坐下喝茶，過一會兒：“我看了你給冷良的信。你別再給那小子寫信，小小威脅一下，他就把你賣了。”

　　冷秋氣笑：“你的小小威脅一下是指還沒弄死，他居然就招了？”

　　冷惡笑：“喂，他出賣你了，你還替他說話？爛好人，真沒用，廢物，笨蛋。”

　　冷秋笑著敲他頭一下：“你就這么跑來了？不怕人疑心？”

　　冷惡道：“疑什么啊？冷陌死了，你肯定在附近，我被派來取你項上人頭，誰會疑心。”

　　冷秋問：“你回去怎么交差？”

　　冷惡道：“實說唄，調(diào)虎離山計沒使好，失手被擒。”

　　冷秋揚眉：“然后呢？”

　　冷惡道：“然后，我就說你把我放了，向你父親求和唄。”

　　冷秋霍地起身，面孔寒冷，看著冷惡。

　　冷惡支著下巴，無辜地微笑：“要不，你殺了我？還是我回去說，我們兄弟情深，大哥不舍得殺我，我回來做臥底來了？”

　　冷惡開心地：“要不，我就在這兒跟大哥一起混吧。”

　　冷秋道：“不行！”

　　冷惡道：“哪條不行啊？殺了我？”

　　冷秋道：“不行。”

　　冷惡道：“你把我放了？我們相擁而泣來著？”

　　冷秋道：“不行。”

　　冷惡笑：“大哥要留我在這兒？”

　　冷秋道：“不行！”

　　冷惡道：“那大哥給我指條明路吧。”

　　冷秋道：“我們立刻走，你就說沒找到我們。”

　　冷惡笑道：“我就說我自己劃破了手？你這讓我去死啊！”

　　冷秋沉默。

　　冷惡笑：“婉兒一直等著你呢。你的傻弟弟這些年來找機會就替你鳴冤，說一次打一次，他還一直說，你爹快不耐煩了，哪次失手，就打死他了。因為他不住地喊冤，你爹這些年很看不上他，如今他最倚重的就是我了。要不，我替你認(rèn)了吧？就說是我寫的謀反信，我害你，我死在他面前，你就不用去道歉，他就來跟你道歉了。”

　　冷秋瞪他一眼：“放屁。”

　　冷惡道：“我還真以為你變了呢，大哥，你這么多年還不明白，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結(jié)果，就是碎成一片片被踩在腳下。再說，你不為自己考慮，你弟子要上冷家山上比武吧？我是罩他，還是不罩他啊？你是讓我死，還是讓他死啊？你的驕傲就那么值錢，你又不是沒說過謊，當(dāng)年為了活命，你不是連謀反的罪都認(rèn)了嗎？”

　　冷秋的瞳孔微微收縮，半晌，點點頭：“是，也苦苦哀求過了，也殺過無辜的人了，也說過謊了，也屈服過了，我哪里還有驕傲？”微笑：“好，你去說吧，成不成，別把自己陷進(jìn)去。”

　　冷惡笑道：“你放心吧，他沒后悔的意思，我不會提這個的。想當(dāng)年你剛得白劍，多少人覺得受到威脅。我實話同你，那些當(dāng)年捧著你的，出事立刻同你翻臉的婉兒的姻親，多多少少是故意挑拔你們父子關(guān)系。你父親這么多年，也想明白了。他靠我，我不是他親兒子，你那傻弟弟不太有腦子，我姨生的那個，年紀(jì)太小，不等長大到能接位，他就老的保不住位置了，所以，他是很后悔當(dāng)年趕你走的，兒子脾氣再壞，也是親兒子更可靠。只不過，他眼看著，你走那條路，同他當(dāng)年一樣，心虛。”

　　冷秋一揮手：“別說這個。”

　　冷惡起身：“那就這么定了。再提一句，你真回到冷家山上，只管聽他吩咐，少結(jié)交那些沒用的人，白招他疑心。我會替你聯(lián)系。對了，要上山比武的，是那個木呆呆的小子嗎？”

　　冷秋忍不住一笑：“韋行，在你背后砍你那個。你被他傷的？”

　　冷惡道：“嘖，你太低估我的功夫了。你家那笨小子再練一百年吧。”

　　冷秋揚眉：“那是我手下功夫最好的，你要是被別人刺中了，就更丟臉了。”

　　冷惡道：“那個后背流血的小子。你打的？他干什么了？送給我玩吧，我替你收拾他。”

　　冷秋一愣：“韓青？”心里不舒服了，嗚，那小子不肯拜我為師。我真應(yīng)該把他送給你，收拾兩天肯定老實了。他居然能傷到冷惡？

　　冷惡笑道：“功夫不怎么樣，一肚子鬼心眼，送給我吧。”

　　冷秋道：“滾。”我還沒壞到那地步。小孩子有點不知天高地厚，不能往死里整。

　　冷惡氣道：“那你替我出氣。”伸出手：“看，破相了，我這么風(fēng)華絕代，英俊無雙，完美無瑕的手啊！”

　　冷秋忍笑：“滾。”過一會兒：“冷惡，別再……至少，別讓人看到，讓人說你……”

　　冷惡抬起眼睛，靜靜看著冷秋：“說我什么？別再什么？你直接說出來。”

　　那雙眼睛不是傷痛，是渴望傷痛，來，你說，你直說我是變態(tài)，我等著你刺我一刀。

　　冷秋伸手按住冷惡：“我知道你……”良久，微微嘆口氣：“隨你吧，只要你自己心里過得去就好。別難為自己，我是說，別做你自己容不得自己的事。”

　　冷惡緩緩露出個微笑：“你呢？容得我嗎？”

　　冷秋輕聲：“我？我雙手沾了多少不應(yīng)該的血腥？我有什么資格不容別人？我只是，不愿意看到你眼里那種……”

　　冷惡輕輕擋開他的手：“大哥，你保重。”已經(jīng)太晚了。

　　太晚了。

　　冷秋靜靜目送冷惡離開。

　　冷惡小時候捉弄人就已經(jīng)帶一絲惡意，他知道。冷惡以看他人痛苦掙扎為樂，他也知道。可是在見過冷惡一次又一次驚悸中慘叫著從噩夢中驚醒，聽說過冷惡五歲時靜靜坐在他母親被撕咬得露出白骨的尸體旁，也曾經(jīng)把睡著了卻在黑暗中靜靜走動的冷惡弄回屋去，他沒辦法厭惡他，他在時，他盡力看護(hù)那孩子，后來他不在了，傳聞中，冷惡已經(jīng)漸漸變成一個讓人恐懼的修羅。那個修羅卻在可以給他至命一擊回去領(lǐng)功時微笑抱住他。

　　不，誰愛審判他誰去審判他，他不要審判自己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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