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親后的第二天是個好天氣，楊氏一早起來，收拾昨天還沒整理干凈的殘局。有地上留下的鞭炮碎屑，有廚房里的一片狼藉，還有屋外那一大塊搭起來的爐灶，清理起來不容易。

　　沈東明今天決定休息，不去茶園干活。事實上未來的一段時間，為了兒媳婦那堆嫁妝的安置問題，他有可能沒那么快能下地。

　　楊氏掃完屋外的垃圾，回院子里對搬弄箱籠的丈夫說道：“去看看孩子們醒了沒，我去做早飯。”

　　“哎……”沈東明回頭望望，兒子的房間緊關著窗戶，上頭還貼著紅喜字，呵呵，想到兒子就這么成親了。他笑著，放下手里的活兒，磨磨蹭蹭地走去。

　　“哆哆哆……”他爹敲門的聲音總是這樣好辨認，沈君熙撐起半個身子來，側頭凝望著枕邊人的睡顏，輕手輕腳地爬起來，下床穿上外衣，走到門口。

　　沈東明往里噓了眼，壓低聲音道：“兒媳婦呢？”見兒子比劃，還睡著，他連忙捂住嘴，點頭鬼鬼祟祟地走遠。

　　這時候宋景微已經醒了，坐起來皺了皺臉，睡意朦朧。他起床穿上一件薄外套，用很慢很慢的動作系上帶子。

　　沈君熙回頭看了一眼，端著木盆出去打水，不一會兒返回來，把水盆放在架子上。

　　那里有沈家人準備的洗臉的細棉布，看起來是新的。宋景微雖然想出去找自己帶來的家居用品，但是就這么一會兒，他覺得麻煩，便取來先用著。

　　沈君熙擔心他看不上這些木盆和棉布，他知道宋景微從宋家帶了很多東西過來，應該不會用他們家準備的。眼下宋景微只是猶豫了一下，就拿來用了，他站在后面偷偷欣喜了一下。

　　不多會，楊氏悄悄來到門口，探頭張望。

　　洗漱好的宋景微一側頭，就看見了她，這個不經意的冷冷一瞥，又把婦人嚇到了……

　　無奈的宋景微，對她頷首道：“早。”

　　楊氏受寵若驚，雙手抓著身前的圍裙來回揉搓，一會兒才反應，連聲道：“早，早啊。呵呵，我做好了早飯，你和熙哥兒出來吃早飯吧。”

　　“好。”宋景微再次點頭，發現正在洗臉的青年抬頭看著自己，神情呆呆地，于是他說道：“我出去了。”

　　他先走前頭，楊氏在后，走之前沒忘記對屋里的兒子叮囑一聲：“你也快點，別讓你媳婦等。”

　　沈君熙洗漱好，尾隨他們二人出了屋子，來到吃飯會客閑嘮嗑都是這兒的廳子。

　　大家長沈東明早坐在那兒了，瞧見兒媳婦進來，他立刻收起煙斗，笑呵呵地咧著嘴招呼道：“兒媳婦快坐，吃飯了。”

　　宋景微說一個好，在沈東明的左邊坐下，楊氏坐在右邊，沈君熙便只好坐在沈東明對面。

　　桌上的菜還是昨天的，楊氏擔心兒媳婦介意，便立刻解釋道：“這些菜放在廚房里邊的，沒有人動過，都是干凈的。”

　　宋景微點點頭，拿起筷子準備吃。

　　沈家三口看著他，都不準備起筷的意思……眾目睽睽之下，宋景微淡然地端起碗來，夾菜，喝的是小米粥。應該今年新產的，入口香滑綿柔，齒頰留香。宋景微很久沒有吃過這么原汁原味的小米粥。

　　不知道是誰一臉放松，然后三個人終于端起碗來，用比平時斯文一百倍的方式吃早飯。

　　期間楊氏好幾次對兒子使眼色，讓他別顧著自己吃，給兒媳婦夾菜啊……別以為她看不出來，她只是不好意思說，兒子跟兒媳婦昨晚根本沒有行房……

　　兩口子這么生分，可怎么行？

　　沈君熙垂下眼睛，假裝沒看見。他心里很清楚，這時候貿然對宋景微獻殷勤，只會遭到反感罷了。

　　吃完飯后，楊氏收拾碗筷，沈東明對宋景微說道：“兒媳婦，你那些嫁妝太多，暫時咱們家沒地方安置。我的意思是，把院子里的茅棚搭起來，好歹遮風擋雨。”

　　說到這事上，宋景微點頭道：“暫時就這樣，我在這邊有塊地，想建座房子。”

　　沈東明和沈君熙微微訝異，先不說建房子的事，沈東明問道：“哪里的地，有多少寬？”

　　宋景微道：“我不太清楚，說是小涼山腳下，有一百五十畝。”

　　沈東明倒抽了一口涼氣，一百五十畝？他說道：“小涼山……那是好地啊，一百五十畝，你除了做房子，還剩下好多。”那邊兒是好地方，因為靠著小涼山，山清水秀風景好。在小涼山那邊，聽說有一群富貴人家的避暑私宅。

　　村里的地不少在那邊，時常有人過去干活。偶爾有人到山那邊去瞅瞅，據說看見不少私宅，還碰見過達官貴人等等。

　　“看看再說吧，暫時還沒想好。”宋景微說道，房子要做，地要充分利用，做什么暫時不必考慮。

　　沈東明看看兒子，又看看宋景微，說道：“真的要做房子？”他知道兒媳婦有錢，但是……總不能都是兒媳婦出錢，他們家坐享其成。

　　“嗯。”宋景微怔了怔，才知道沈東明擔心什么，無非就是錢財的問題。他有錢，沈家沒錢。他做好了新房，沈家人來不來住？這個問題宋景微之前沒想過，他蹙著眉頭想，自己愿意一起住，但不知沈家人的意思。

　　顯然沈君熙也在考慮這個問題，他知道家里沒錢，拿不出來給宋景微做房子。而宋景微有錢有地，他做房子很容易。那到時候，他們一家人厚著臉皮去住新房，不知宋景微會怎么想。

　　至于村里的人會怎么想，沈君熙早已不放在心上。

　　“兒媳婦……”父子連心，沈東明和兒子有一樣的想法，他說略窘迫地道：“做新房子咱們家當然很支持，但是你知道，咱們家拿不出什么錢。”為了給沈君熙籌備這個婚禮，家里的積蓄已經見底了。

　　不能說沈東明矯情，他不矯情，要是兒媳婦不介意，他會住，也會感激。才不會為了這個事兒，鬧什么情緒別扭，只要一家人心貼心，沒矛盾，那就比什么都好。

　　“我知道，房子該建的建，什物該買的買，吃的喝的不該省的別省，我的生活態度就是這樣。”宋景微瞥著沈家父子道：“你們心里要是實在介意，我也不勉強。”

　　沈家父子倒不是介意，反而覺得充滿動力，沈東明憨厚地笑道：“兒媳婦你說了算，只要你倆把日子過好了，我們沒話說。”到時候家里也會努力賺錢，不能賴著兒媳婦一個人的嫁妝過日子，對吧。

　　“嗯，那你呢？”宋景微從沈東明嘴里得到答案，便把目光移向沈君熙。

　　黑白分明的眼眸，清凌凌地望著，沈君熙慢慢紅了耳朵，面上卻嚴肅淡定地點點頭，同意。

　　楊氏出來的時候，瞧見的就是這一幕，她心中安慰地想道，其實倆孩子的感情也不是那么差。這樣看著還挺好的，坐在一起還挺般配……

　　早飯過后，沈東明出了門，去準備搭茅棚的材料。

　　宋景微到院子里去，從箱籠里找出之前收拾好的日常用品，一件件地搬回屋里去。沈君熙見狀，默默幫他搬運沉重的物品，比如繡墩水盆什么的……瑣碎的東西很多，每一件或精美，或貴重。

　　最后一個木匣子，里面裝的是宋景微常用的發冠和一些金銀玉飾，沈君熙擺放的時候不小心撒了一桌子，連忙小心翼翼地撿起來，放回匣子里面。

　　就是他這份目不斜視的認真，令宋景微對他印象好了不少。雖然是清苦人家出身的窮人，但是青年似乎對金銀之物十分坦然，有就使用，沒有也不強求，見到別人的財物也不會露出婪色。

　　淡泊的人或許會過的貧窮，但是宋景微絕不討厭這種人。不受金錢迷惑，人內心里的骯臟就會少很多。

　　本來不打算把筆墨紙硯搬出來，沒地方放，可是宋景微改了主意，他說道：“還有一箱籠東西，你幫我搬出來。”

　　走出去看見一箱子書籍和筆墨紙硯，沈君熙朝宋景微淺淺一笑。他知道宋景微識字，但是不知道他也是個愛讀書的人。隨即想起自己昨天那筆字，他的臉又紅了，有發燙的趨勢。不過他最擅長的就是假裝沒這回事，繼續動手搬運他最愛的這些書籍。

　　宋景微在家具那邊找了一圈，找到一個桃木雕刻的書架，很漂亮精致，可惜太大了，沈君熙那間屋子放不下。

　　他拍手道:“算了，等搬了新房子再說。”沒那么快，他側首瞇著眼：“你知道小涼山怎么去？我要去看看地。”

　　點點頭，指向家里的正北方，沈君熙的表情有些憂慮。他們倆個出門，萬一遇到鄉親們不好。不是害怕別的，是怕宋景微介意那些長舌婦的瘋言瘋語。沈君熙知道那些話不是真的，那些話很可笑，但是著實太難聽。

　　他欲言又止，原本就開不了口說話，眼下更顯得他的啞是種難以忽略的缺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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