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選擇
月色漸濃,映得處處明亮如新。月光傾瀉在樓閣前幾處人影上,比四周隨風飄拂的旆襦還要溫柔。□□樓前銀白耀眼,秋葉冷淡地盯住那道姹紫嫣紅的門戶,一如往日,靜靜等待冷雙成的到來。似乎在這片迷幻柔紗中,容顏冷漠的人看起來也披上了一層柔和的紫色光輝。
但這僅僅是蘭君的錯覺而已,因為他看到了疾馳而來的黑衣少女。
唐七發絲飛舞,掩映住清秀白皙的臉,更顯得眸中眼光驚恐深長。自奔出閣樓后,她就徑直撲向秋葉身前。如果不看唐七慌亂的眼光,她長得清麗絕倫,也算是標致的美人。
蘭君看到公子仿似未見,眼光穿透夜色,仍是牢牢盯住前方。
唐七纖秀身姿還未撲到秋葉懷中,秋葉就輕輕朝旁一避,冷冷喝道:“站住!”
唐七眼中光芒一突,宛如四散而飛的蒲公英,剎那間只剩下光禿禿的桔梗。她將瞳仁的焦點集中在秋葉絳紫禮服的胸口上,語帶悲涼地說:“你答應過放了我哥哥!”
唐七見秋葉冷漠不語,禁不住又喊了一聲:“方才喂你解藥時,我明明在你耳畔請求過放了哥哥!”
繡樓中又走出第二道人影,來的卻是白衣賽雪的喻雪公子。他面無表情地提著唐五腰身,不緊不慢地走到月下。
秋葉看了他手上一眼,冷漠說道:“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為什么!”
唐七的眼淚晶瑩閃亮,緩緩流淌下來。她極快地看了看秋葉那兩片淡紫雙唇,在她印象中它總是緊抿的,就像蜀中紫月懸天的礫燦練,無關人間冷暖,一旦出云烜赫,吐露的便是令她心碎的字眼。
“我家養了一只文豹,有一天我不小心把她弄丟了,卻差點被你哥哥掀了皮毛。”秋葉一動未動地立于銀月下,開口說道。
這句話場地里其余人都聽不懂,但敏感倔強的唐七這次還是聽懂了。
她微微低著頭,不愿秋葉看到她滾滾而下的淚水。這位平素沉默壓抑的姑娘,在面對自己心儀長久的男人時,終于激烈地爆發了:“為什么是她?她有什么好?值得你處處維護,甚至連命也不要?”
輕紗般的月光落在秋葉冰冷雙瞳上,折射出琉璃閃耀的光采。眾目注視之下,紫衣秋葉漠然凝視著空氣,靜默半晌,瞳仁里升華出堅定不移的光芒。
“唐七,你知道什么是感情嗎?”
他緩緩問了一句,這是他第一次對別的女人口吻如此清淡,比以往的冷漠如雪溫婉不少,因為他想起了一個聲音。
當日的冷雙成質問他時,這句話就像是一根刺,猛地扎住了他的心,讓他一直回想這個縈繞在耳邊的疑問。
——梅林中,暗香下,是什么樣的境遇能讓置身其中的人,口吐疲倦如同跋涉了千年的旅者?扶林落英,如斯美景,是什么樣的心情能讓無所顧忌的冷雙成,語聲中的凄涼如同蒼穹暮煙,消彌于無形?
唐七一怔,秋葉卻再也沒吐露什么,僅是垂首看了看左肋,冷漠說道:“原來你跟我一樣駑鈍。”
漸漸凝重的夜景中,走來了第三條人影——莊楚楚。
楚楚款款行來,身姿秀雅,仿似牽走了所有的月色星光。她緩緩走至秋葉跟前,襝衽一禮:“多謝世子。”
秋葉不置可否,不躲避地接受了她的謝禮。
趙應承走出來時,面色上有些閃爍不定,他淡淡皺起眉,看了秋葉一眼:“進去的人是初一?”
秋葉看向趙應承,冷聲說道:“如假包換,正是你不惜一切代價換取的初一。”
趙應承聽出他的警示之意,不由凝神看了看秋葉冷漠的臉。他沉吟一番,抬首詢問:“日后能否借初一進一步說話?”
“世子金口玉音,望三思后再定,否則不知被她聽去了什么,又會夾槍帶棒地呵斥別人一氣。”
趙應承驚愕一怔,半晌后才想明白秋葉話中袒露的意味。
秋葉這句冷漠的話警戒色彩頗濃,熟悉他心性的趙應承自然知曉:看來初一在他眼里極為重要,令這么冷漠的人也會忌憚初一對他的詰問發難。
趙應承微微一笑:“這個自然。”然后走到喻雪、三老跟前,分別交代了幾聲,喻雪不發一語轉身離開,手中仍是提著唐五,融入了黑暗。唐七看了秋葉側影一眼,忍住了沒有追問。
趙應承又走至楚楚跟前,微笑著請她先行。楚楚有些羞怯地看了一下趙應承的笑容,先是淡淡搖頭“我等阮姑娘”,得到趙應承隨后護送回莊府的答復后,她默默低首,清淡如煙地離去,在走進月色無法垂憐的暗影中時,又無限留戀地回首看了一眼。
秋葉目視三老,蘭君會意率先動身,追隨楚楚而去。
夜景中出現第五道身影。
鮮紅衣衫的程香緩緩步出朦朧月色,如同喻雪那般,不緊不慢地走到了明亮之中,瞬間讓月色綻放了她的容顏。秋葉冷冷睥睨她一眼,再轉頭注視門閣。
程香抬頭看了看前方剩下的三人,眼光轉到秋葉身上時微微一頓,想了想凝神站定,等著落后幾步的冷雙成。
冷雙成抱著軟軟最后出現,她小心翼翼地環抱著白衣少女,仿似擔憂驚醒懷中沉睡之人。程香見秋葉目光落及軟軟身上極久,詭異一笑,伸出兩只手指夾了夾冷雙成的臉。
冷雙成雙手被占并未躲避,只是有些怔忪地看著程香。
“說起來我可是第一次近瞧你面容,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二皮臉’?”程香笑瞇瞇地問。
冷雙成沒有任何掙扎,秋葉已經左手微抬,運力一彈,一縷尖銳的指風破空而去。他的動作迅如閃電,袍袖飄拂一下,左手已經回復原處。
那道指風正是屢試不爽的“一點驚鴻”,帶著他十成功力直撲程香右手,準而狠。
冷雙成低呼一聲“小心”,程香早就有所提防,極快地撤回手掌,但衣袖躲閃不及,仍是叱的一聲被刺出個小洞。程香瞳仁晶瑩,轉到秋葉面上時,不由得冷笑:“你好狠的心哪!秋葉,我們的冤仇來日方長慢慢細算,靈慧公主的事還沒完……”
秋葉聽到此句后雙眸一聚,滿含殺氣地盯住程香。
程香見目的已達,有些忌憚秋葉說到做到的性子,閃身跳到沉默不語的冷雙成身后,一路慢悠悠行來,笑靨如花,無比爛漫。
剛才在水牢里,趙應承細一探查拍開了所有人穴位,無需他威脅,唐七就很快說出了程香等人僅中迷藥無需解毒的□□,只因軟軟無任何功力抵御,至今仍在昏迷。在趙應承的轉述中,程香得知秋葉竟是拋開以往恩怨,定計救援,重重哼了一聲不再言語。
唐七掛念唐五,最先離去。楚楚見迎面掠來散發白衫的人影,定睛一看,認出來人,咬了咬嘴唇與她擦身而過。
冷雙成進來時,首先撲到軟軟身前把脈,見無大礙才走到程香面前,深深地鞠躬:“多謝公主。”
程香本是驚奇,轉念似是想起了什么,冷冷一哼撇開了面目。
冷雙成直視程香,誠懇說道:“在下替阮姑娘多謝公主大恩。”
趙應承一直背著手站在墻角,淡淡地看著她們,聽到冷雙成的聲音后,遲疑地喝問:“初一?”
冷雙成已經抱起了軟軟,轉過臉冷漠地看著他。
程香打量兩人臉色一眼,站了起來擋在兩人中間,對趙應承說道:“世子請先回避,阮姑娘還有些私事要處理。”
趙應承雙手不著痕跡藏于身后,盯視冷雙成一眼,慢慢轉身離開。
程香借故一支開苗頭不對的趙應承,立刻像炒熟了的豆子,噼噼啪啪地發作起來:“初一,你還敢再出現在我面前哪?”她冷冷一笑:“來了也好,新賬舊賬一起算!”
冷雙成見過程香外冷內熱的性子,苦笑一聲,低著頭讓程香發泄怒氣一番。
程香眼見冷雙成抱住軟軟一聲不吭,怒火如同滅了星子的炮仗,攢足的力氣在嘴邊轉悠了幾圈,最后吞入腹中。“你告訴我,那日逃走后發生了什么事情?”
冷雙成言簡意賅地說了一年來一些大事,包括知曉她照顧軟軟的舉止,程香聽完,嘆了口氣:“原來你也不知道獨孤凱旋去了哪里。”
冷雙成沉默無語,面對她始終深覺虧欠的程香,她無法說出任何虛情假意勸慰的話語。
程香喟嘆片刻,忽又爽朗一笑:“你也不用愧疚,錯不在你。”頓了頓續道:“走吧,隨我出去,不知唐七在外面怎么樣了。”
寒波澹澹起,銀輝悠悠下。回首月中人,平林淡如畫。
程香帶走了唐七,趙應承送走了阮軟,冷雙成兀自在清涼夜景里呆立,心里一片繁亂,思緒飄到極遠極久的地方,有些忘了此時身處何地,要干些什么。
——秋葉毫不掩飾的舉止,讓她心中五味雜陳,眼見往日的回避、裝作視而不見都無法擊退他步履半分,冷雙成抑制住慌亂,冥思苦想。
她的眼光如同月色中的汴水,泛著一道又一道的弧紋。
秋葉打定主意看住她,鎮定地立于她身側,也不催促,僅是冷漠不語。
所有人如同鏡花水月,片刻之間散去,越來越涼的夜色里,只剩下了這兩方剪影,在迷蒙的薄霧中一動不動。天漸轉亮,初露醬色錦緞般云彩,濃墨潑滿了觸目所及的天幕。
冷雙成回神看了看秋葉,濕漉漉的霧靄使他的面容更透蒼白,他的兩抹薄唇緊抿,看起來顯得堅定,穩如磐石無轉移。
冷雙成極快地掠過他略顯疲倦的雙眼,心里一軟暗嘆一聲,轉身朝他躬身施禮。
秋葉未曾提防,皺了皺眉說道:“你又想做什么?”
冷雙成靜默一會,又垂眸說道:“公子出身名門位高權重,素來是做大事成霸業之人……”
“住口!”比干心竅的秋葉豈能不知她隨后而說的是什么,他聚氣于掌朝左側一劈,“轟”的一聲青石街面如同去年的儒州后院,一道森然刺眼的溝壑牢牢扎在金梁曉月旁。
“你再說一個字,信不信我血洗整座開封,讓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霸者?”秋葉眼光如針尖聚起,冷冷地盯住冷雙成說了一聲。
冷雙成看著那道溝壑,眼皮一突,復又躬身恭敬說道:“公子息怒……公子言出必行,既是允諾我侍奉三年,日后需以禮相待,不可輕言調笑……”
“原來你這木頭也知道退而求其次。”秋葉盯住她的眼睛,冷冷一笑,“冷雙成,你想拿話堵我,我偏生不如你意。想疏離我,那還得看我樂意不樂意。”
冷雙成又是嘆息一聲,穩住身子沒動。
秋葉伸出左手,露出了蒼白修長的手指,將掌心朝上平展,說道:“過來!”
冷雙成看著他的那只手掌,突然有些明了他此舉何意——父親教過她一句話:“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輕霧繚繞,水聲潺潺,在寂靜無聲的金梁大街上,秋葉沒有讓冷雙成由著性子掙脫,俊顏肅然伸出了他的左手,留給了自無方出游以來隱忍沉穩的冷雙成一個選擇。
冷雙成想起了那道五彩琉璃門,心中一直在揣測此時的魏無衣到底是何種心情。
走出來,是否留有生機;走過去,是否永生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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