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變故
我略一思忖，執(zhí)筆蘸墨，在紙上寫了個(gè)字遞給她。她接過去一看，眉眼一彎：“這丫頭，還跟我玩起啞謎了。行了，按瓊章娘子的辦，娘子等著胡采女找你謝恩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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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我在莊聆的菡思殿與她一起用了午膳，回到靜月軒又閉門歇下。待這件事畢，錦淑宮的局勢多少是要變上一變的，那時(shí)，夏美人自也不敢妄動(dòng)了，我的日子也好安心過下去。
不過五六日后的一個(gè)晚上，成舒殿的宮人抬著小轎來了錦淑宮，但不是如常般請了夏美人去，而是往胡采女的瀾曳齋行去。我站在靜月軒門口遙遙看著，直到那一頂小轎又從眼前離開。這后宮誰都不是傻子，荷蒔宮那邊自有辦法讓她知道這是得了誰的好處，她但凡有些眼力總要去向莊聆道謝的，而莊聆，也自有辦法讓她知道這歸根結(jié)底是誰的意思。她謝不謝我倒還在其次，至少在此之后她會(huì)明白在我背后亦有高位嬪妃撐腰，言語間便不敢那么放肆。
一夜好眠，次日醒來，婉然便笑向我道：“姐姐可是醒了，胡良使已經(jīng)在外面等了些時(shí)候了�！�
“胡良使？”我一愣，“陛下晉了她的份位么？”
婉然淺淺笑道：“可不？昏定晨省完了便去荷蒔宮便見了婕妤娘娘，而后就往這邊來了。林晉請她先坐她也不肯，就站在外面等姐姐起床呢�！�
我一哂：“她是剛晉封的人，這般等可不合適�！北闫鹕砀率釆y，雖是讓她們動(dòng)作快些，仍是用了一刻的工夫。
到了正廳，見她果真是如婉然所說端端地站在那兒等，笑道：“聽聞良使昨日侍奉陛下，今日晉了份位，恭喜良使�！蔽逸p一頜首，又說，“我這幾日病著，睡得多，良使有什么事知會(huì)宮人一聲就是，何須在這兒等著？”
她雙頰微紅，聽我說話時(shí)一直低著頭，見我語畢方規(guī)規(guī)矩矩地一福，道：“夕冉多謝瓊章娘子�！�
我虛扶她一把：“快坐。良使這是什么話？謝我做什么？”
她正坐下來，臉上神色猶不自然，扭捏道：“當(dāng)日多有得罪，多謝娘子不計(jì)較，還為夕冉舉薦……”
“什么舉薦？”我止了她的話，笑吟吟道，“說到底是你自己心思聰敏陛下喜歡罷了，與我并無干系。”
她訝然地看著我，不知道我究竟什么意思。我平靜地回視她，不急不緩地告訴她：“良使日后行事注意分寸，都是天子宮嬪，萬不可把話說絕了。我做的事，不過是想為自己圖個(gè)舒心自在，你實(shí)在不必謝我。日后你我還要同住錦淑宮，相互幫襯著總是好的，良使說呢？”
她咬了咬牙，訕訕道：“從前是夕冉不懂事，如今對娘子心服口服。怨不得陛下喜歡娘子，娘子確是比夕冉寬容大度許多。”她站起身，又向我福下去，“夕冉今兒個(gè)去拜見了婕妤娘娘，婕妤娘娘直說夕冉有眼無珠，不該跟了良玉閣那一位。她本就是個(gè)事事愛與人比的，哪里會(huì)管我的死活�！彼跣醯卣f了很多，有委屈也有懊惱，聽起來多有些前言不搭后語。我聽罷點(diǎn)頭一笑，未加置評：“婕妤娘娘素來明事理，她的話你是該聽上一聽的。我只想圖個(gè)清凈日子，你與良玉閣那位還是好好處著，莫要讓陛下覺得你恃寵而驕才好，那一位背后可也是映瑤宮呢�！�
她恭謹(jǐn)?shù)卮故讘?yīng)了：“諾，夕冉謹(jǐn)記。瓊章娘子的心思婕妤娘娘也告訴夕冉了，可夕冉不明白，瓊章娘子為何這樣�！�
“因?yàn)槿烁饔兄�，良使你是個(gè)不服輸?shù)�，但我只想活得平平靜靜。既然婕妤娘娘什么都跟你說了，我也就不瞞你了�！蔽彝Ａ艘煌＃嬖V她，“你不必奇怪我為什么幫你，我只是忌憚良玉閣那位罷了，她事事跟著映瑤宮，我怕對我不利。偏偏你是個(gè)直性子，她想做什么定是要通過你來做，自己避得遠(yuǎn)遠(yuǎn)的。與其出了事拿你頂罪，還不如趁早讓你知道你跟的是什么人。”
胡夕冉面露驚色，低頭認(rèn)真地想了想，狠然道：“娘子說得是，我先前竟這么傻。娘子若不說我還察覺不到，那日對娘子出言不遜，也是那天在良玉閣時(shí)她說了娘子許多不是……”
“這些話就不必說了。”我斷了她的話茬，向她道，“這其中是怎么回事我心中有數(shù)，本也沒有怪你的意思。”
胡夕冉退去后，我看著窗外已顯頹勢的桃花，面上冷笑沁出。后宮就是這樣，諸事說難也難，說簡單也簡單。眾人費(fèi)盡心思去爭的，說到底不過是那個(gè)人的寵愛。對她們來說興許是值得的，因?yàn)檫@多少關(guān)系著一家榮辱興衰。而我對而言，這必是不值得的，我已是孤身一人，榮耀對我而言毫無意義，我不必為了那些虛無的東西賠上性命。
再去見莊聆的時(shí)候，她將那一方宣紙疊好了放在我手里，看著我的神色極是復(fù)雜：“好個(gè)授之以魚不如授之以漁。”
我低眉淺笑：“左不過是知道胡夕冉心思淺罷了，旁人哪有這么好解決的。”
她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我，笑意悠遠(yuǎn)：“她心思淺是一方面，有人刻意合你的心思倒是真的。”
我一怔：“姐姐？”
她搭著我的手，一聲嗤笑：“那日我一提她，陛下就問我是不是和你有關(guān)，我又哪里瞞得�。勘菹抡f給你這個(gè)面子，才召幸了她。”她睇視著我，眉間隱有憫意，“你何必這樣避著陛下，就算皇太后刁難你，可陛下若是喜歡，你就總有一席之地啊�！�
我反握住她的手，反問道：“為了這或許有或許沒有的一席之地，值得么？再者，這一席之地要來又如何呢？沒有誰值得我去這樣爭。”
“你這性子……”她長長一聲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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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夏日的臨近，天氣愈加炎熱，爭奇斗艷的百花皆顯了頹敗之相。荼蘼盛開，宣示了春天即將逝去的事實(shí)，而炎炎夏日，終不是平淡的意義，我渴望平淡的心思也在這個(gè)季節(jié)交替之時(shí)被倏然打碎。
消息也是從莊聆那里聽來的，朝堂之上有人舊事重提，翻出八年前的舊案，請求陛下再次追查此事。更有人直言說當(dāng)年先帝懲治不言，不足以立威。我自然知道這些都是幌子，說到底他們想動(dòng)的是趙家。但，這卻是我的底線，我無法容忍父母在辭世八年之后一次次被人以這樣的原因提起，一次次斥責(zé)他們謀逆。當(dāng)年的事情我雖不清楚，可我深刻地記得父母去世前的神色，一言一語間皆是不平。
我心底一直覺得，他們是含冤而死。
在立夏那天，左相姜承泰諫言再施嚴(yán)懲以振天威，其中就包括毀晏家祖墳宗祠。我聞言眼前登時(shí)一黑，被婉然扶住。晏家宗祠現(xiàn)在已無人祭拜，祖墳亦無人清掃，一個(gè)沒落至此的家族仍要被他們這樣拿來用作工具與敵相爭，累得晏家先祖不得安息。在這些人眼中，禮義廉恥究竟為何物！
我銀牙狠咬，問荷蒔宮來的宦官：“陛下怎么說？當(dāng)真要掘我晏家祖墳不成？”
宦官躬身道：“婕妤娘娘要娘子寬心，如此無理的要求，陛下必不會(huì)答允的。”
他離開后，我扶著婉然的手，喉間迸發(fā)出一陣凄笑。自小便知晏家是數(shù)代簪纓的世家，后來落罪也罷，朝堂沉浮皆在情理之中�？扇缃瘛挂涞眠B祖墳宗祠也不保……
我在廊下案幾前木然靜坐，在初雨將至前的陰暗中，望著院中仍不肯敗去的花枝，心中陣陣發(fā)悶。荼蘼盛開，春時(shí)的花不久后便會(huì)落盡，但夏季，仍是不缺新花斗艷的。榴花茉莉菡萏，皆會(huì)在這樣的季節(jié)里開得絢爛奪目，占盡風(fēng)光，也就不會(huì)有人再去想那春時(shí)開敗的花了。
那么，若有人想移開那些殘花改種這些開得正好的，大抵也不會(huì)有多少人反對吧……
后宮朝堂，官宦之家，亦是如此。
天邊的烏云凝了起來，厚厚重重地一團(tuán)直往下壓著，大約很快就會(huì)有一場雨降下。婉然從身后將一件薄斗篷披在我身上，細(xì)聲勸道：“姐姐，回去吧，要下雨了仔細(xì)受涼�！�
要下雨了仔細(xì)受涼。在雨水中，人可回家避雨，燕雀亦可回巢，不論是錦都城里還是這皇宮里都會(huì)靜下大半。但，若是宗祠祖墳被毀，這雨水終會(huì)直直濺在祖宗遺骨之上，先靈不得安息，晏家尚存的后人自也難安……
倏爾記起年幼之時(shí)，我是家中嫡長女，娘曾對我說：“阿宸，你雖是女兒，卻是嫡出，也是擔(dān)著家族興衰榮耀的……”
也是擔(dān)著家族興衰榮耀的。我狠然攥了拳，丹蔻刻得掌心陣陣生疼。芷宸不孝，擔(dān)不起家族興衰榮耀，唯可盡力護(hù)先祖九泉之下安寧。
縱不求再度崛起，我也要保晏家在這大燕朝可有一席安息之地。
“我到底該如何……爭這一席之地……”自言之語一出口，才驚覺自己竟已無助至此，連聲音中也帶了無盡的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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