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小別
月光如水,往事迢迢。
山中的十年歲月象是浸在水里的一緞錦綢,順柔和美。而這幾日卻是個噩夢,如巨石落古井,突起波瀾。若不是計遙,她此刻恐怕已經自絕于柳梢閣。想起舒書,她竟不禁打了個寒戰。原來世間還有這樣的男人,與計遙截然不同。計遙若是光風霽月,他就是那臭水溝渠,想到這里她暗自懊惱,方才應該仗著計遙撐腰,狠狠罵他幾句解氣的。
想到這里,她心里方稍稍舒暢些,漸漸平靜下來。
她躺下來,蓋上被子,想到計遙剛剛曾在這里歇息過,被子仿佛尚有余溫,有一種讓人安心安定的氣息,正如久病的人盼來良藥,終于心定如水。
她唇邊掛上一絲淺笑,思緒漸漸淡遠,朦朧入了夢。
天色早已大亮,計遙站在小詞的房門前,手指抬起又落下,來回幾次,終于敲了敲。沒動靜。
他看著自己的一雙赤腳,無奈,再敲,還是無動靜。
他心里一驚,推開門,看著被子里蜷了一個人,頓時舒了口氣。
他輕輕走到床前,穿上靴子,一抬眼見她還在睡著,床前落了一地的晨曦,她的眉心蹙成一團,有個小小的陰影。
他嘆了口氣,其實心里也是后怕不已。
那日,他看了信就下山,問了許多人卻不知道定州有個畫眉山莊。后來他找到小周,才知道畫眉山莊原在京城,在江湖上近兩年才興起。
他快馬趕到京城,不到半日,打聽到了畫眉山莊,卻被下人告知主人去了柳梢閣。待他知道柳梢閣是個青樓,只差心肺俱裂。
還好,上天厚待,她安然無恙,不過看來嚇的不輕,竟有些犯糊涂,昨夜,那一吻還有那一句話,著實嚇住他了。其實,她不糊涂的時候也不多。想起她兩年中的無數糊涂事,他唇角有些翹,好笑又好氣。
她翻了個身,低低□□了一聲,眉頭更蹙了蹙。被子里露出斑斑點點的一塊紅色。計遙一驚,輕輕挑開被子。只見她的一只腳纏了布,隱隱有血跡。他摸了摸,骨頭完好,再一回想,昨夜走路好似也無大礙,終放心,在桌前坐下,等她醒來。晨光從窗戶前一寸寸滑過。她的眉梢漸漸舒展,睫毛下的眼珠轉動了幾下,眼簾細細開了一道縫,象是三月新剪過的韭葉,細細軟軟。
他悄然出了房間,掩上門。
小詞伸伸腰身,醒來的瞬間又是一陣驚悸,轉瞬看見桌子上的一個包袱才鎮靜下來,一切都過去了。有他在。
他的靴子已經不見了,想必已經來過。此刻去了那里?
門口傳來熟悉的腳步聲,她心里一喜,嘴角翹了起來。
計遙推門進來,手里一個托盤,飄來米粥的清香,她餓了一夜,吸了吸鼻子,心里的歡喜更甚。
“快吃吧。”
他為她盛好米粥,放在桌子上,又剝了一個雞蛋放在碗里,雞蛋瞬間沉沒在白白粘粘的粥里,象是提起的心又安安生生地放在心胸之間。
小詞就這么看著他的背影,他的背并不寬厚,卻挺拔如嶺,讓人安心,似乎天若塌下,他只手能擎。
她慢慢走過去,站在他的身后,很想伸開雙臂環住他的腰身,貼在他的背上聽他的心跳。可是,想起空空臺上的那個吻,想起昨夜他的落荒而逃,她只有苦笑。
“吃了飯,先去買一匹馬。”
“為什么?”
“我怕馱不動兩人。”
小詞咕噥了一聲:“昨夜不就馱動了。”
計遙不吭,兩人共乘一匹,只怕過幾天就要傳出某某俠侶闖江湖的閑話。他卻是不好明說,小詞是個隨心所欲的性情,自小又在山里自由慣了,那里知道人言可畏。他扭頭看了她一眼,指指桌上的粥。
“買了馬再給你買件衣衫,你這樣子可趕上小叫化子了。”他眼中明明帶了憐惜,口氣卻生冷。
小詞看看自己的破裙子,不好意思地笑笑。她與他對面而坐,吃一口粥便不自主地看他一眼。窗前明光灑金,他的眼中也有細細碎碎的光芒,安靜的晨光給他清秀的臉龐憑添幾分俊逸。
此刻,他象是一把入了鞘的名劍,斂了鋒芒。屋里靜謐一如錦繡山的空寂,她暗暗期愿,此刻平安靜好的辰光若是一世般久長才好!而他,觸手可及。
吃過飯,計遙帶著她去馬市。一路上,春光明媚晃人眼簾,而春風輕拂則如情人之手,撫摩的人無處不服帖。
馬市上人并不多,計遙挑了一匹馬回過頭來,對小詞道:“過來試試。”
他站在駿馬之側,陽光下微微瞇眼,馬駿人逸。
小詞依言走過去,他輕托她的胳臂,她身子一輕,坐在馬上,不知為何突然一陣眩暈。眼前有金光閃爍,她一把扶住計遙的手,躍下馬。
“怎么了?”
“我有些不適,頭暈。”
他問了一句:“撐著了?”
小詞橫他一眼,沒聽說過吃撐了會頭暈。
他扶著她的胳膊,四處看了看,說道:“去找個醫館看看吧,或許是受了驚嚇。”
真是那壺不開提那壺的主兒。小詞勉強走了幾步,突然停下步子,忐忑地說道:“這癥狀好象是中了毒,不過,我這幾天吃的飯菜都特意留意過,并無下毒的跡象。”
計遙目光一冷,思忖片刻說道:“舒書,放任我們離開沒有追,莫非就是因為對你下了毒,知道我們要回去找他。”
小詞面色一白,咬牙跺腳地恨道:“卑鄙小人。”
計遙手緊長劍,朗然一笑:“他不是我的對手。”
他的笑如一片冰山上的暖陽,將她剛剛生出的一絲恐懼融散了。
畫眉山莊,舒書負手而立,似在迎接貴客。
他意味深長地笑笑,看著小詞:“去而復返,看來你真是冰雪聰明,秀外惠中。”
明明是贊譽的詞從他口中卻帶著涼意。不知為何,一見他,小詞就覺得手腳發涼。她站在計遙的身后,握住了他的手掌。他的手指微微顫動了一下,任由她緊緊握著。
計遙開門見山:“你對她是不是下了毒?”
舒書眉梢一揚:“沒有。”
小詞怒道:“胡說!我雖然不是什么杏林高手,簡單的中毒癥狀卻還分辨的清,你到底施了什么手段。”
舒書粲然一笑:“我知道你師父是下毒的個中高手,自然,你多少也通曉一二,所以我并沒有費心給你下毒。你那毒,是自己惹上的,可怨不得我。”他搖開折扇,笑的很得意,也很無辜。
小詞倒吸一口涼氣,果然是中了毒。仔細回想,卻不知道何時沾上的。
計遙長劍一揮架在了舒書的肩上,劍刃已經抵住了他的脖子。出乎意料,舒書竟根本不去躲避,只用兩只手指夾著劍刃,笑了一聲,神色不懼。
“她前幾日咬了我。我忘記說了,我的血有些毒,雖然不致命,卻也時不時地讓人暈一暈。不過時間長了,到底怎樣,我也不清楚。“
“你!”小詞惡寒,原來竟有這樣的人,果然是惡人,連血都有毒!
“把解藥拿出來。”計遙對他皮笑肉不笑的樣子很厭惡,懶得與他多說,只用手里的劍說話。
舒書用手指夾著計遙的劍,氣定神閑:“解藥我自然是有,不過我想請計公子幫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我想請她的師父來畫眉山莊一趟,無他,不過是想請她為我一個朋友治病,聽說她是唯一能治此病的人。”
計遙略一遲疑,看了一眼小詞,道:“好,你把解藥給她,我去。”
“這個,你請來了師父,我自然給她解藥,你以為我喜歡留她么,從沒見過這樣的女人,刁鉆古怪一刻不得安生。”他瞥了一眼小詞,嘖嘖了兩聲,又道:“也不知道誰以后苦命娶了她,只怕被折磨的早早就要駕鶴。”
小詞氣的險些背過氣去。
計遙卻淡然一笑:“這個不勞舒公子費心。不過,不見解藥,我不會去。對君子,我守諾,對小人,也需得提防。”
舒書面色僵了僵,笑道:“好。解藥在這兒,我先給她服下,我做了君子,計公子也做君子是么?”
“這個自然。”
“計遙,別聽他的。”
計遙握了握她的手。
舒書拿出一丸藥粒,擲了過來。計遙長劍一揮,挑在劍刃上遞給小詞。
小詞看著那藥粒,有些不放心。
“無妨,你吃了若是不好,我把他的骨頭熬了湯給你補身子。”
計遙看著小詞說了一句,眸光一轉,落在舒書的身上,淡淡一笑,眼中卻是凌厲威懾的一道劍光破空而來。
小詞撲哧一笑,吞了藥粒,道:“我才不要喝毒蛇湯,我怕爛心爛肺。”
舒書牽了牽嘴角,心里竟有些挫敗,在她眼中,他卑鄙,無恥,現在更如毒蛇。
藥丸清涼,如一股清氣運行于五臟六腑之中。小詞自小擺弄藥草,此刻已經知道真偽,遂對計遙點頭一笑。
計遙放下心來,對舒書道:“好,我現在就去藥王谷。”
“她,要留下。”舒書折扇一指小詞,笑道。
小詞緊握計遙的手掌,身上一冷,怒道:“為什么?”
“若是你們跑了,我豈不是再這里干等傻等?”
“我們才不是你這樣的卑鄙小人。”
“這個,防人之心不可無,計公子方才也答應了,我做了君子,怎么,計公子要反悔么?”
計遙無奈,但見剛才他給解藥的誠意之上,留小詞在這里無非是怕他失信走人。他思忖了片刻,道:“好,她留下,不過你若是動了她一根頭發,我的劍不會留情。”
“那,計公子還是先查查她有幾根頭發再上路吧,本公子不能擔保她若是思念某人,無法排解,自己揪頭發揪掉了幾根。”舒書在計遙和小詞的身上掃了幾眼,意思不言而喻。
小詞又羞又惱,偷偷看了一眼計遙,不知是否是陽光所照,他的耳廓竟有些透明的紅。
她心里一動,卻又聽見舒書的干笑。她狠狠瞪了他一眼,恨不得拿個雞蛋堵了他的嘴,再用雞蛋清糊了他那雙鳳眼。
計遙低聲說道:“我去找姨母,你在這里小心些。我快馬來回也不過幾日,你安心等我。”
“好。”小詞無奈地答應,狠狠地剮了一眼舒書,卻見他笑意開懷。計遙抽回手掌,她掌心驟空,漸涼。
他一躍上馬,瞬間身如閃電,絕塵而去。
掌心的空蕩蔓延至心,她遠目追隨那黑色流光般的駿馬和白色衣衫。畫眉山莊的路上是依依垂柳。他的背影漸成一個白點,隱在茫茫煙綠之中,倏忽不見。
“小詞姑娘,還是回去吧,莫要被風吹掉了幾根頭發,回頭計公子要熬我的骨頭喝湯。”
舒書的語調酸的入骨,還帶幾分戲謔和調侃,手里的折扇搖了幾下又合上,一轉身進了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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