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

        鹿蕁躺在了床上準備睡覺，而宿舍里還有些吵鬧。

        三人敷著面膜在下床聊天。

        “這種破包掛個名牌就有人搶，莫名其妙真的是……”唐思妍一邊刷著手機，一邊踩著拖鞋在宿舍里啪嗒啪嗒地來回走動，這是她為了瘦腿的睡前運動，每晚都風雨不改。

        雖然林珊珊和陳曉都有些煩這聲音，但一直都不好意思說出口，因為她們是“朋友”啊。

        “誒？陳曉你談戀愛啦？見你整天就抱著個手機，不是看視頻又不是打游戲的……又在那里傻樂�！�

        唐思妍湊了過去看了她一眼手機屏幕。

        陳曉早習慣了唐思妍所認為的朋友間不避嫌的行為，而她自己也沒在看什么不可告人的東西，就大大方方地把手機屏幕轉了過去。

        “可話，是個給用戶表達情感、想法，記錄生活的app。”

        “可話挺好玩的，我也在玩。”躺在床上的林珊珊也跟著搭了一句。

        “可是看起來也沒什么好玩的。”唐思妍看了一眼，顯然沒什么興趣，但還是拿手機下了這個軟件。

        自己另外的兩個朋友都在玩的app，她卻不知道，這一刻就像是被人丟下了一般……

        “你們id是什么，加個好友吧。”

        陳曉一頓，“加不了的。就是使用者發布動態后，系統根據你所發布的動態，去匹配幾條他人相關動態。只有同時發出類似動態的人，才會相遇。然后點亮別人的動態，或是被點亮，才能進入頁面結交。”

        林珊珊看了一眼陳曉，又看著唐思妍若有所思的模樣松了一口氣。

        平時有什么憤懣，都不能在□□空間或者微信朋友圈上面說。

        因為大家都是同學，同一個交友圈子，就算她屏蔽了唐思妍，也難免會被別人看見，繼而轉述給她聽。

        憋一肚子氣的她沒少在《可話》上面吐槽過室友，也就是仗著《可話》不像抖音那樣，會被推送到聯系人列表，夠私密又能找到共鳴才玩的。

        唐思妍抱著手機，在研究軟件，她創建好賬號后還興致勃勃地發了幾條動態。

        林珊珊沒有說話，她們倆都不怕彼此玩這個軟件會撞動態。

        可話用戶這么多，能撞上的概率堪比中彩票吧……

        躺在床上的鹿蕁睜開了雙眼，看著墨藍色的床簾。

        她也許在《可話》上曾經撞上了自己某位室友的動態。

        是誰，她不能確定。

        但不是林珊珊就是陳曉了吧。

        那天她看到的動態配圖是鈴蘭館的定制盒飯，背板就是宿舍的桌子。

        配文是有些負氣的一句話：這么貴，是我這種窮人不配。要不是舍命陪君子，誰會吃這種賣八十八塊錢的盒飯！

        鹿蕁指尖蹭過被單，那天她看到這條動態時以為是哪里搞錯了，心里還有些疑惑，后面因為其他事情就把這回事忘了，明天過去問一問吧……

        -

        鈴蘭館的門面是這一條街上少見的古色古香。

        雕花窗外掛著的梨花木牌匾上雕刻著雋秀不失大氣的三個大字—鈴蘭館。

        鹿蕁站在門外蹭了蹭鼻尖，也是知道鈴蘭館這會兒剛開門，沒有什么客人，她才來的。

        走過流水潺潺上的石橋前院，她剛推開竹門，身穿著墨青色漢服的服務員就迎上前來。

        “歡迎光臨，客人……”林戍看見鹿蕁一頓，“是小姐來了啊。但是蘭姐今天沒在啊。”

        “嗯。我不是來找我媽的，就過來問些事。”

        “那去后面的包間說？”

        鹿蕁朝里面看了一眼，其他服務生都還沒有上崗到位，現在整個大堂就林戍站在門口充當著臨時的咨客。

        “不了，我就過來問個小問題，等會我還要回去上課。”

        鹿蕁：“這幾年我媽不是出了三個價格檔次的盒飯對外售賣嗎？那有搞什么優惠活動？或者說價格有變動過嗎？”

        林戍回憶了一下，開口：“盒飯的價格是沒有變過的�！�

        “那有八十八塊錢價位的嗎？”

        林戍搖了搖頭：“怎么會有八十八塊錢的呢？蘭姐選用的食材價格不平，按八十八這個價位來賣的話，本都回不來�！�

        鹿蕁頷首若有所思。

        林戍突然想起了什么：“不過說起優惠活動，后天就是情人節了。小姐想問的是這個嗎？”

        鹿蕁擺了擺手：“不是，我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我就先走了，林哥再見�！�

        林戍看著鹿蕁匆匆離開的身影有些摸不著頭腦。

        林戍：該不會是談了男朋友，準備情人節過來吃……盒飯？

        他猶豫了下，還是給鈴蘭館的老板，也就是鹿蕁的母親—鹿鈴蘭稍稍透露了些口風。

        鹿蕁走在路上想起了唐思妍還有宿舍的另外兩人。

        其實，唐思妍沒有林珊珊和陳曉想象中的那般……

        上完早上的課，鹿蕁隨著人流走向學校的食堂。

        遠遠的在人群中，她又看見了昨天的那個女孩。

        好像是叫……紫蘇？梓瑤？遙梓？

        鹿蕁記不太清了，為了避免打招呼的尷尬，在她看過來之前，先一步走進了人潮中。

        此時，她才看到母親發來的微信消息。

        鹿鈴蘭：有男朋友了？

        鹿蕁：？

        鹿蕁：誰說的，我怎么不知道我有男朋友？

        鹿蕁陷入了沉默，鹿鈴蘭是早上八點左右給她發的訊息。

        這大早上的，母親不大可能會無緣無故問出這種沒頭沒尾的問題。

        在這之前，她只見過林戍一個人。

        那大概就是林戍說了些什么吧……

        鹿鈴蘭：林戍說你一大早專門過去鈴蘭館問什么優惠、盒飯價格……

        鹿鈴蘭：你平時不是都不管鈴蘭館的事嗎？媽媽就在想你是不是要情人節約你的小男朋友來吃飯？

        鹿蕁嘆了口氣，她也習慣了林戍有什么事，都跟她母親報備的這種近乎極致的老實。

        不過，林戍你要說就說清楚啊！

        說得含糊，再加上她母親那起伏不定的想象力，真的是謠言瞬間就起來了。

        看來是要把事情徹底說清楚才能澄清了。

        飯堂里都是人，并不方便打電話聊這些，她只能繼續發著短信。

        鹿蕁：沒有。

        鹿蕁：我的室友是長期去鈴蘭館買盒飯吃的，其中有人說盒飯賣八十八塊錢……我以為鈴蘭館最近出了什么事，價格變動這么大，我有些擔心就過去問一問。

        鹿鈴蘭：啊……這么說，我大概知道是誰。來店里長期買盒飯的大學生就那三個。不過其中一個是訂的是六百四十八，另外兩個是二百八十八。

        鹿鈴蘭：店里沒有賣八十八的。

        鹿蕁：我清楚了，那店沒什么大事就好。

        鹿鈴蘭：所以情人節……

        鹿蕁：我沒有男朋友。

        隔了很久，鹿蕁都沒有收到鹿鈴蘭的回覆，卻一直是斷斷續續地顯示著對方正在輸入中。

        是她說得太直白了嗎？

        但是不斬釘截鐵地說個明白，就怕她母親又想東想西了。

        結果……

        鹿鈴蘭：其實，女朋友也行，媽媽現在都看開了。反正媽媽這邊也沒什么親戚，你要是決定出柜，不會有人反對你的。

        鹿鈴蘭的這段話刪刪減減，斟酌了許久。

        這些話，她在鹿蕁上大學之后就想講了，卻一直找不到合適的機會。

        鹿蕁打小就長得精致、可愛。

        從幼稚園開始，時不時就有些男同學向她告白、送情書、送禮物、送早餐……

        起初，鹿鈴蘭并不看好這些來自女兒身邊的熱烈追捧。

        她擔憂著自己的女兒會被愛情沖昏頭腦，被異性捧成一個只懂談情說愛的小女生，盲目地依附于別人而失去了自我。

        可十幾年過去了。

        鹿鈴蘭心掛的騙炮、懷孕、被甩……統統都沒有發生在鹿蕁身上。

        她甚至發現鹿蕁似乎連個暗戀對象都沒有，十幾年來所有的擔驚受怕化為烏有。

        可隨之而來的，作為母親又有了別的煩惱。

        因為她自己婚姻失敗的原因，失去父親的鹿蕁從小就獨立自強，也有自己的主見。

        只要是她想做的，她就一定會努力做到最好。所以不管是學習成績，還是各方面的興趣愛好都很優秀。

        這一份要強與不肯退讓的精神，比作為母親的她還要犀利……

        鹿蕁是她自己養大的，她作為一個母親了解女兒的情況與性格，卻一直不怎么了解女兒對于愛情的想法。

        鹿鈴蘭作為一個女人，也做了四十年人了，她很清楚男人的想法。

        鹿蕁這樣的性格，不會有男人喜歡的。

        直到后來，她在社會新聞看到些關于少性戀的故事，她開始懷疑自己的女兒是不是深柜，才一直不敢跟她這個母親說實話。

        不然，一個青春期的小女生怎么會絲毫不向往愛情呢。

        鹿蕁看著她媽發來的這段話，一時失語。

        她看起來就真的這么像女同？

        鹿蕁的飯也吃的差不多了，索性走向飯堂后面的一條小道上，直接打電話說清楚。

        鹿鈴蘭一直盯著手機屏幕，緊張地等著鹿蕁的微信回復，沒想到這一次是直接響起了電話鈴聲。

        說是這么說，但是她還沒有做好女兒當面出柜的心理準備��！

        直到手機鈴聲響了十一次的時候，鹿鈴蘭才按下了通話鍵。

        “喂？怎么突然打給媽媽了，是有什么話想說嗎？”

        鹿蕁聽出她聲音里的慌亂，也沒有拐彎抹角，開口直言道：“我說過我不是同，真的不是。”

        “那……為什么還沒有找到男朋友呢？”

        鹿鈴蘭小心翼翼地詢問著。

        鹿蕁：“我也是之前就說過的，我不想結婚，我不想對任何人負責�！�

        是的，這番話鹿蕁很早之前就說過不止一次了，只是每一次鹿鈴蘭都沒有當真。

        想著這不過是女孩兒還沒長大，這就是隨口說的童言，而她每一次都幾乎重復說著大同小異的話。

        「等你長大了，等你遇上喜歡的人就不會這么想了。」

        但每一次的她都回答：如果我真的有喜歡的人，甚至是深愛著他，那么我一定不會和他結婚的……

        在鹿蕁看來，愛情與婚姻是兩回事，而喜歡、合適、在一起是三回事。

        兩個人之間的婚姻到最后能得到什么呢？

        就像鹿鈴蘭這段婚姻一樣……

        最后的美好，便是步入婚禮現場的那一刻，之后的十幾年間消磨了愛意，搓磨了光陰，到最后甚至是失了自我，不歡而散。

        只是，鹿蕁不敢把這些話說出來，只怕戳了鹿鈴蘭的舊傷。

        人生短短幾十年，做人只要為自己而活就夠了。

        鹿鈴蘭在電話那頭沉默了許久，才開口：“你還小……”

        鹿蕁：“我不小了，已經成年了�！�

        鹿鈴蘭嘆了口氣：“之后等回家了再跟媽談談吧。再過幾年，你會改變想法的。”

        她沒有再想跟女兒說下去，怕因為兩人的意見不合又吵了起來，就率先掛斷了電話。

        鹿蕁也知道現在說再多也沒用，不管她重復回答多少次，她媽是壓根聽不進去，還是一直反復地問著同一個問題。

        而她一直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復著回答自己的想法。

        除非哪一天她的想法改變了，否則這答案她能重復到天荒地老，直到她和她媽的無限問答二人轉形成刻板印象……

        此時，鹿鈴蘭突然發來了一條微信：你哥回來了。

        鹿蕁默然，她的母親就是這樣。

        有什么難以啟齒的事，都不會當面說，連打個電話都不敢開口。

        明明剛剛才通過電話，卻非得掛了電話再來微信說這件事。

        不過，他終于回來了嗎？

        鹿蕁的親哥哥—鐘允。

        在她上小學的時候，鐘允就選擇跟著爸爸走，離開了她和媽媽，之后就沒有見過幾面。

        后來，鹿蕁還是從別人口中聽說的，鐘允上的那所大學選了他去國外做交換生。

        還沒畢業，就被實習公司聘作高管，回學校一趟領了畢業證就直接呆在了國外。

        這一去，就是好幾年。

        鹿蕁雖然和鐘允的關系鬧得很僵，私下也很少聯系，但鹿鈴蘭終歸是牽掛著鐘允這個大兒子的，但鐘允對于鹿鈴蘭的態度一向淡漠，甚至在國外的那幾年和她斷了聯絡。

        鹿蕁作為這個家的一份子，也不知道該說鹿鈴蘭些什么，讓她不要再管鐘允嗎？但那畢竟是她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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