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二人一路快步疾行趕到前院，深秋的夜里格外寒冷，已經有兩三個瘦弱的丫鬟凍暈在地上。

　　寧以卿秀眉緊蹙，林氏潑辣蠻橫，發發威風也就罷了，也不怕真出了人命嗎？

　　她給林雙遞了個眼色，林雙隨即打開手上拎著的藥箱，在寧以卿的示意下，給幾名暈厥過去的丫鬟喂下了醒神的藥劑，又拿出一大包傷風丸和金瘡藥來，一人一份盡數分派出去。

　　眾人手里捧著藥，卻驚慌得如同兔子一般，惴惴不安地看著寧以卿，躊躇許久都不敢吃下。

　　大夫人叫他們在這里罰跪，可沒說可以吃藥啊！若是明日叫大夫人知道了，自己剩下的半條命還不知能不能保得住！

　　寧以卿看出眾人的顧慮，只沉聲道：“將治傷風的藥丸都吃了，金瘡藥拿回去屋里自行敷上，我會讓人去同芝蘭堂說，這是我的意思。”

　　見眾人還在面面相覷，寧以卿又道：“你們都別跪著了，現在就回房里去。你們是照著我的吩咐做的事，倘若明日嫂嫂要發作，只管讓人來叫我。”

　　此話一出，地上眾人這才眼含著熱淚將藥吃下，寧以卿正想讓人幫著把那幾名暈厥的丫鬟扶回去，卻有一人悠悠醒轉過來，待看清了她的臉后，立即強撐著爬起來，朝著她不斷磕頭。

　　“謝二夫人救命之恩，謝二夫人救命之恩！”

　　寧以卿疑惑地朝林雙遞過去一個眼神，林雙旋即上前將人扶起，“夜里涼，別在地上跪著了，夫人給的藥都是極好的傷藥，今夜吃下好好睡一覺，明日起來精神能好些。”

　　那丫鬟在林雙的攙扶下緩緩忍痛起身，抬起頭來感激地看了一眼寧以卿，又淚眼朦朧地連連點頭，寧以卿朝她看去，本想對她點點頭以示安慰，卻因為這一眼倏地怔在原地。

　　“你是……蘭月？”

　　寧以卿緩緩走近她，仔細打量了一番后才遲疑開口。

　　那丫鬟張著嘴，眼中滿是驚訝和迷茫之色，“二夫人……知道奴婢的名字？”

　　寧以卿手指不自覺握緊，顫抖著微微“嗯”了一聲，并沒有再說其他，只對林雙吩咐道：“將蘭月帶回梨嵐院，往后她就在梨嵐院伺候了。”

　　林雙微微頷首，見蘭月小臉慘白，身上的衣裳有幾處破損，應是在芝蘭堂受罰的時候被打壞的，便利落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風，動作輕柔地為蘭月披上。

　　林雙攙著蘭月走得慢些，寧以卿便拿過燈籠在前頭緩步走著，時不時回頭看她們一眼，走到梨嵐院門口的時候，一雙眼眶里已經蓄滿了淚水。

　　她如何會不知道蘭月的名字！

　　前世林氏想著法子折磨她，侯府上下的人見著她都避之不及，唯有蘭月，三番兩次偷偷想著法子幫她。

　　她冬日里被林氏罰到西苑去浣洗衣裳，雙手凍得幾乎要失去知覺，蘭月會趁著西苑的嬤嬤不在，偷偷溜到她邊上，替她做掉許多活計。

　　炎熱的酷暑里被林氏罰跪在日頭底下，許多次是蘭月悄悄地趁著四下無人，給她遞水喝。

　　后來有一次，她侍奉林氏用膳時，因為雙手實在酸痛無力，上菜時不小心打翻了碗盞，林氏逮著機會就要整治，竟要她用雙膝跪在那堆碎瓷片上，是蘭月不知從哪里沖出來，伏在地上將那些瓷片盡數用雙臂攏起，對林氏拼命說是自己滑了手，求林氏不要責怪于旁人。

　　林氏原就討厭她，又豈會放過為她求情的人？何況這人還是林氏自己手底下的人！

　　寧以卿還記得，當時林氏死死盯著蘭月許久，才輕描淡寫說了一句話。

　　“我倒是不知道，身邊還養了條吃里爬外的狗。”

　　她當時連忙跪下為蘭月求情，林氏卻只冷眼瞧著她們二人，開口道：

　　“這蹄子倒是對你忠心，既如此，往后也不必留在芝蘭堂伺候了，這樣巧言令色的東西，自有她的好去處。”

　　說罷，連飯也沒吃，便讓人捆了蘭月離開，又罰了寧以卿回去雅頌閣抄寫女誡。

　　直到第二日，她去芝蘭堂侍奉之時，才知道當夜被打得不成樣子的蘭月，已經被專做皮肉生意的人牙子拖走了。

　　寧以卿微微轉頭看了一眼林雙懷里瘦瘦小小的蘭月，指甲在掌心掐得更深。

　　她還記得初次相見，小丫頭在滴水成冰的西苑里，怯生生卻又滿是善意地看著她，“少夫人，讓蘭月幫你洗吧。”

　　那是寧以卿嫁入侯府之后，第一次感受到來自旁人的溫暖和善意，蘭月那溫柔的目光和羞赧的笑容，是她不見天日的每一天里，最為感激的存在。

　　倘若不是蘭月，她不知道，前世自己是不是還能在侯府撐下去那許多年。

　　而，若不是前世她鬼迷心竅、懦弱無能，也斷不會害慘了蘭月的一生！

　　重生之后，她數度出入芝蘭堂，都留心尋找著這個小丫鬟，可是卻始終見不到她的蹤跡。

　　卻沒想到，原來她本不是芝蘭堂的丫鬟，而是外院的粗使婢女。

　　寧以卿深吸了口氣，努力平復悲憤悔恨的心緒，讓林雙挑了間干凈的廂房，一同將蘭月安頓好。

　　蘭月一路上都是一頭霧水，此時見到寧以卿親自為她鋪疊被褥，更是受寵若驚，她顧不上身上的傷，忍著痛就去扯過寧以卿手上的被子，“二夫人，這如何使得？”

　　寧以卿深深看她一眼，心中又悔恨又欣喜，半晌她緩緩開口，卻叫蘭月和林雙都嚇了一跳。

　　“我替你脫了奴籍，你離開侯府，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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