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士出去了，并輕輕地帶上門。

        房間里異常的安靜，安靜到能聽到液體滴水的滴答聲，以及蘇心意自己因為難堪而加快的咚咚心跳聲。她輕輕呼吸，垂著眼，不敢看面前的男人，輕聲發(fā)音：“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小臉越發(fā)的燙，靜靜等著男人的審判。

        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頭頂半點反應(yīng)都沒有。蘇心意最終忍不住，抬起眼睛去偷看。男人瞬間捕捉到她的眼神，像是故意等著她一般，只聽冷冷地一聲戲謔，他俯下身來，雙手撐著床板靠近。

        他眼神冰冷：“蘇心意，你今年多大了？”

        距離極近，近到可以感受他的鼻息，可他的眼神卻比寒冰還要冷，看得人心里發(fā)寒，蘇心意嚇得想要后退，可下一秒，男人伸手捏住她的臉頰，使得她不敢再退分毫。

        蘇心意只敢屏住了呼吸，心虛地直視江璟言。

        “十八。”蘇心意怯生生回答。

        江璟言嘴角輕勾，神色卻無一絲暖意，反而更冷：“那就是成年人，不再是小孩子，不知道生病要去醫(yī)院？還是，”他狹長的眼眸微微瞇起：“還是，你故意拖延不去，然后告狀？好讓江仲明給我難堪？”

        蘇心意搖頭，著急道：“我沒有，我不知道爺爺會給會給江爺爺打電話，江爺爺責(zé)怪你了嗎？”

        江璟言手上的力道加重了兩分，蘇心意吃痛，輕輕地嘶了一聲，他盯著她，厲聲警告：“蘇心意，我警告你，我不管你有沒有，但是沒有下次了，我沒有那么多閑工夫來來管你，你最好給我安分。”

        說完，江璟言拍了拍少女的臉，才松開手。

        蘇心意還想要再解釋，可她知道再怎么解釋都沒有用，她已經(jīng)切切實實地給他增添了不少麻煩。那年夏天二十歲的璟言哥哥雖然冷淡，但是不會說重話擺臉色，不會沉著臉罵她，更不會弄疼她。

        現(xiàn)下，蘇心意只感覺臉頰酸疼，心臟更是如針扎一般泛起細密的疼意，她忍住鼻尖發(fā)酸，忍住眼圈熱脹，但嗓音是怎么都抑制不住的哭腔，乖巧應(yīng)答：“我知道了，以后再也不會了。”

        江璟言冷哼一聲，“最好！”然后起身離開。

        房門碰地一聲關(guān)上，蘇心意終于忍不住了，兩大顆眼淚倏地滾燙砸落。

        委屈，怎么忍都忍不住的委屈，鋪天蓋地的委屈。

        那年夏天，江璟言和江爺爺?shù)年P(guān)系不恰，蘇心意已經(jīng)窺見一二。她應(yīng)該叮囑爺爺兩句，讓他不要給江爺爺打電話說自己生病的事情的。

        這下好了，璟言哥哥是真的徹底討厭她了。蘇心意嗚嗚咽咽哭出聲，哭到抽噎，另一只手抬起

        捂住疼到窒息的心臟，原來被自己喜歡的人討厭，是這么的難受。

        云阿姨來的時候，液體已經(jīng)輸了一半，醫(yī)院旁邊有個小超市，她買了一塊慕斯蛋糕，還有餅干堅果之類的零食。

        幾天的時間的相處，她覺得這小姑娘挺可愛的，長得漂亮討人喜歡，唯一的不好就是老向她打聽二少爺?shù)氖虑椤?

        二少爺嘛，冷漠得幾乎沒有半點人性，記得他父母親的葬禮上，他一滴眼淚都沒流，甚至在宴席上大家都難過到吃不下飯，就他一個人吃得津津有味，最后還給自己盛了一碗兩位逝者生前最愛喝的湯，因此大哥江遠山當(dāng)場給了他一耳光，可他不僅沒有反省，還還手把江遠山傷到住院。可她又不能說，說了小姑娘還得護著。生病了還要護人，是很累的，所以啊她只能說不知道，不了解。

        病房房門打開，只看見輸液的手露在外面，其余的身體部位全都捂在被子里。

        云阿姨走過去，將零食口袋放在床頭柜，問道：“蘇小姐，你冷啊，冷的話我讓護士再給你找一床被子。”

        被子里抽噎兩聲，一張哭花了小臉鉆出來，小姑娘的聲音也是啞的：“阿姨，我不冷。”

        云阿姨看著少女的臉，眼睛紅腫，鼻頭發(fā)紅，額發(fā)濕淋淋地粘在臉上，吃驚不小：“我的小姐喲，你這是怎么了？誰欺負你了？”

        蘇心意搖頭：“沒人欺負我，他沒有，沒欺負我。”說著，眼角又流下兩滴熱淚。“云阿姨，麻煩你幫我拿一下紙巾。”

        云阿姨拿紙巾遞給蘇心意，她猜想：應(yīng)該是被二少爺說了。看著小姑娘哭得如此傷心，她也不問了，拿過零食蛋糕：“蘇小姐，阿姨給你買了零食蛋糕，吃了可能心情會好點。”

        “謝謝阿姨，你把蛋糕給我吧。”蘇心意回道。

        吃甜食會心情好。

        接連輸了三天的液體，蘇心意的病情總算是有了好轉(zhuǎn)。之后，再在江家老宅呆了兩天，九月一號，她便收拾行李去學(xué)校報道。

        學(xué)校有歷時半個月的軍訓(xùn)，大巴車來接人，場地在北城的偏遠郊區(qū)，一個專門的軍訓(xùn)基地，原生態(tài)的山地，宿舍也十分簡陋。三樓宿舍，一樓是教官宿舍，二樓是男生宿舍，三樓是女生宿舍。

        蘇心意最后一個找到宿舍號，鐵架子床，上下鋪，一個房間十二個鋪位，睡十二個人。鋪位都被搶完了，只剩一個靠門角的上鋪。

        學(xué)生們下午三點鐘到的，一個小時的收拾整理時間，四點鐘樓下就響起口哨聲。身穿迷彩服的新生們集合后，便開始訓(xùn)練站軍姿。教官嚴苛，第一天下午就要求站四十分鐘，山里的太陽毒辣，學(xué)生們心里叫苦不迭，但也不敢表現(xiàn)出來，只能硬抗，身姿筆直地站著。

        站軍姿結(jié)束后又練一個小時的軍體拳，站蘇心意旁邊的女生撐不住，趁著軍官在指導(dǎo)個別學(xué)生，坐在地上休息。

        “同學(xué)，教官來了。”蘇心意小聲提醒。

        那女生立即站起來，但還是挨了一頓批，等教官走后，她問道：“你怎么不早點告訴我啊？”

        女生的態(tài)度不壞，就是單純的抱怨語氣，蘇心意皺皺眉：“我看他過來就告訴你了，我又不知道他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你坐下的。”

        女生笑笑，“同學(xué)，我沒怪你。”她又自我介紹：“我叫陳枳，你叫什么名字？”

        “蘇心意，”她疑惑：“橙汁？那個橙汁啊？”

        “耳東陳，枳，木字旁一個只，一種喬木。你前后鼻韻不分嗎？是陳枳，不是橙汁，不過沒關(guān)系，從小到大，朋友們都叫我橙汁，以后你也可以叫橙汁。”陳枳靠近蘇心意一點，悄悄對她說：“我看了一圈，我發(fā)現(xiàn)一個特別嚴重的問題，”她欲言又止。

        蘇心意好奇：“什么？”

        “你好像是我們這一屆新生里面最好看的。”陳枳眼睛帶笑，“你信不信，今天晚上來找你要微信號的男生不下二十個。”

        蘇心意搖頭：“不信。”教官如此嚴苛，大家都累得不行，誰還有心情搞這些。反正她是不信。

        “打賭？”陳枳挑眉。

        蘇心意答應(yīng)：“賭什么？”

        “賭你，”陳枳是圓圓眼，尖下巴，人小巧可愛，小鹿一般清澈靈動的長相，笑起來人畜無害：“賭你做我朋友。”

        “行。”蘇心意之前的校園時光，初中，高中，都一門心思投入學(xué)習(xí)，初中想著考好高中，高中想著一定要考北城的大學(xué)，而且是北城最好的大學(xué)，她所有的時間都用來學(xué)習(xí)，幾乎沒有朋友，現(xiàn)在上大學(xué)了，她能放松了，可以交朋友，可以有課余的娛樂時間。

        為什么要考北城的大學(xué)，因為璟言哥哥在北城，為什么要考北城最好的大學(xué)，因為一次爺爺與江爺爺通話的時候，她偷聽到璟言哥哥在北城的第一學(xué)府附近買了一套房子。

        她付出所有努力，只為奔赴他。

        五點四十吃晚飯，晚飯后便是自由活動的時間，如果沒有教官突然襲擊的緊急訓(xùn)練的話，宿舍外是水泥地操場，操場外是一片開闊的草坡。

        回宿舍洗漱的時候，蘇心意才發(fā)現(xiàn)，陳枳和她一個宿舍，且鋪位就在她隔壁。洗漱要排隊，大家都坐在下鋪閑聊，討論各自的老家是那里的，討論那個班的男生長得帥，討論那個教官長得帥，最后討論到那個女生長得漂亮，她們紛紛把目光投向剛從浴室出來的蘇心意身上。

        灰色的運動短褲，白色的純棉背心，洗凈吹干的頭發(fā)隨意地挽成丸子頭，剛洗完澡，少女額頭上還有幾顆晶瑩的水珠。

        蘇心意看大家都看著自己，輕輕一笑：“怎么了？”

        干凈清純的長相，身段纖細勻稱，皮膚白凈，笑起來眉眼彎彎還有一對酒窩，是人群中一眼就能吸引注意力的女生。且少女身上有一種柔軟嬌嫩的氣質(zhì)，引得人想要靠近，想要掐一掐她的臉。

        陳枳走過去，將心里罪惡的想法付諸行動，抬起手來掐少女的臉蛋，果然手感極好，柔軟滑嫩有彈性，“沒怎么，就是大家都在感嘆，這女媧娘娘造人的時候偏心，有的人是隨手一甩的泥點子，有的人小心翼翼精心捏制。嘿嘿。”

        蘇心意：“……”

        等陳枳洗漱完，蘇心意便被拉著去到樓下履行賭約。

        草坡上三三兩兩，四五成群，遠處一個男生在彈吉他，許多人被干凈清澈的歌聲吸引過去，在男生周圍圍成一個大圈，然后拿出手機電亮手電筒，捏在手心搖啊搖。

        像一個小型的演唱會，眾人為唱歌的男生揮動熒光棒。

        “誰呀？好像是隔壁連的教官，”陳枳拉著蘇心意過去圍觀，坐下后，她眼睛亮亮地說：“所有教官里就他最帥了，沒想到還會唱歌。”她雙手捧臉一臉沉醉樣子：“沒想到唱歌還這么動聽。”

        蘇心意看著，興致缺缺，“很一般嘛。”

        完全沒有她的璟言哥哥帥。

        “這叫一般？”陳枳驚奇的看著蘇心意，“你再看看，神似吳彥祖好不好？”

        蘇心意搖頭，再次確定：“就一般。”

        “好吧。”陳枳妥協(xié)，人跟人的審美不同嘛，可以理解，反正她就覺得這個教官長得帥，長到了她的點上。

        身穿白色背心的少女明明坐在最邊上，光線昏暗，但還是吸引了很多目光，坐下不到兩分鐘，便有男生拿著手機過來要微信。

        蘇心意想要拒絕，陳枳湊到她耳邊，“先加上，回去好數(shù)人頭。”

        答應(yīng)了的賭約，蘇心意只好照做，還特別設(shè)置了一個分組管理，方便回去之后數(shù)人頭。

        在草坡上呆了一個小時，蘇心意就要回去了，陳枳勸她再等等，說來晚了的男生們沒有要到微信該多傷心呀。

        蘇心意執(zhí)意要走，她把微信組拿給陳枳看，“三十四個了，你贏了，我們是朋友啦。”她對著陳枳一個瞇眼微笑：“我的好朋友，可以放我回去睡覺了嗎？我好困呀。”

        陳枳回以一個爽朗的笑容：“可以。我們一起回去睡覺！”

        蘇心意：“走吧。”

        走著走著，陳枳開始抱怨：“這次我真是感受到了世界的參差。”

        “怎么了？”蘇心意看她垂頭喪氣。

        “你，”陳枳指著蘇心意：“三十四個微信，”她又指指自己：“我，八個微信。”

        蘇心意悵然，她其實并不想要他們的微信啊。

        回到宿舍，不久后就熄燈了，蘇心意窩在被窩里，如往日一般點開手機微信的通訊錄，里面有新的朋友推薦，四個字的備注新朋友：璟言哥哥。

        蘇心意盯著添加兩個字，盯著盯著，她最終還是放棄了。

        算了，她還是不要打擾他了。

        不要再惹他厭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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