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籌謀
“任何我想做的事情?你不怕我提出你做不到的事、或者于你有害的事嗎?”
“我相信你不會,”海音訶安坦然道,“你這個人,有傲骨也有傲氣,有理智又常克制,總在思量,總會權衡,你給自己設下的枷鎖比我能給你定下的條件都多,怎么可能這樣胡來?”
像是沒有想到自己在對方眼中會是這樣的評價,以至于鐘繁微都有些愕然:“你一邊說我克制多思,一邊卻又說我傲慢?”
“你不傲慢嗎?”海音訶安笑著挑眼看她,“你對旁人的退讓是一種居高臨下的不屑,你對我們的尊重是一種禮賢下士的折節。以前你對我說話時總是用著‘您’這樣的敬稱,但那只是你覺得你應該做到的禮數,而不是真心尊重高看我。今夜你終于開始對我用‘你’字了,我反而覺得,你這時候才終于把我放在了眼里。”
“……是這樣嗎?”鐘繁微低聲問。
“所以從最開始,我就覺得你很會裝模作樣。你明明看不上旁人,卻偏要做出尊敬的表象。”海音訶安對著她一揚下巴,“虛偽又討厭。”
鐘繁微下意識反駁:“我不是……”
“我知道,后來我才發現……你確實不是故意要裝樣子,你是習慣了,也默認了你應該這樣。你將自己的言行舉止都框在某個格子里,因為被馴養久了,所以自己給自己戴上了枷鎖。就像狼混在羊群中,以為像羊一樣生活才是對的,所以就去模仿羊,時間長了,自己都忘了自己是狼。一只以為自己是羊所以自愿地磨掉了自己的爪牙的狼……真是愚蠢可笑。”
“你這個人……”鐘繁微差點被她這樣不客氣的話氣笑了,“你到底記不記得今天晚上是誰在我手上吃了虧?到底記不記得我們現在是準備合作的關系?”
海音訶安抬起眼,琥珀蜜蠟一般的眼眸看著她:“是啊,我今夜才發現,狼就是狼,你的爪牙依然還在,只是你藏得太好了。可是你為什么要藏呢?明明是狼,卻委屈自己吃素還要學著羊一樣叫,你真的很高興嗎?”
像是怒火上被倒了一盆雪水,一下子便熄滅只剩一縷煙,良久之后,鐘繁微說:“在其位,謀其責。我既然是這樣的身份,就得做好這個身份該做的事情,你以為誰都和你一樣,能夠不顧后果肆無忌憚?”
“只是你自己困住了自己而已。不過不和你接著吵了,反正我日子就是過得比你快意,”海音訶安對著她挑眉,“以前烏戎曾有王子認并非他生母的王后做義母的前例,我的想法是,可以讓我兒子認你做義母,你與我同做王太后。”
鐘繁微目光奇異地看了海音訶安一眼,慢吞吞道:“我記得,這種前例,一般只發生在大王后身上,而且都是因為大王后無子,而王子生母是女奴且又早逝……”
和她們如今的情況,不能說一模一樣,只能說毫不相干吧?
再說,海音訶安真的不覺得她這樣是把自己代進了那個“早逝的女奴”身份里了嗎?
“你當我和你一樣喜歡胡思亂想嗎?”海音訶安嗤道,“至于這事能不能成,只要手頭有權,哪怕沒有先例也能成,何況我都替他們找了個先例出來了,有點眼色就該配合了。而對你來說,當個王太后,哪怕是和烏戎王沒有血緣關系的空頭無權王太后,也好過你嫁了弟弟嫁兒子,嫁了兒子嫁侄子,運氣好說不定還要嫁孫子吧?”
鐘繁微沒去管海音訶安語氣中若有似無的幸災樂禍,而是仔細思考這個建議。
……想一想,居然好像真的可行!
當然,海音訶安連自己兒子和她爭權奪利都不允許,敢放出這個條件,自然是篤定鐘繁微沒辦法做實權王太后、更妨礙不到她自己的。
畢竟要說身份,她與海音訶安都是外族,她外得比海音訶安還厲害;要說關系,義母和親媽本就沒法比,何況是這個臨時拉出來的口頭義母;要說實力,海音訶安背后有樓夷還有烏戎的部分人,至于她么……大越不管她死活,在烏戎這里也沒有什么交好的人。
“當然,這只是最基礎的條件,除此之外,你與其他大越人想留在烏戎養老也行,想改嫁也行,或者想離開薩日塔也行。我呢,會保證你們的安全,并且做到對上國的尊重。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不會阻止,甚至可以配合。”
鐘繁微失笑:“我是來和親的公主,陛下不許,便只能終老草原,怎么可能改嫁離開?”
“我對外說你病逝了就行了,”海音訶安漫不經心地擺了擺手,“死都死了,誰管你做什么?”
“那么,若您……你做了王太后,烏戎對大越的關系……”
“照達日吉勒那會兒來。不與你們大越為敵,禮節保證做到位。”海音訶安大方地說。
鐘繁微盯著海音訶安淺色的眼睛,緩緩道:“狄燕那邊……”
“你想讓烏戎出兵相助?那不可能,”海音訶安坦然道,“對你們客氣客氣可以,畢竟你們給錢。但這種要拼命會有損失的事情,我們是不可能答應的。”
雖然本身就沒有抱多少希望,但對方說得如此直白,還是把鐘繁微嗆得不輕。
而對面的海音訶安還在說話。
“其實我真的不明白……”她說,“你到底為什么對你的大越那么忠心耿耿?你們那個皇帝呢,又蠢又廢,你被扔到草原來,和被拋棄也沒有什么區別。就算之前不死心,你在這里受到固德吉勒的威脅請求回去卻還是被你們那個皇帝拒絕,你也該死心了吧?怎么這會兒還想著幫你的大越呢?”
鐘繁微有些被她這種站著說話不腰疼的態度刺激到,皺眉:“若換了你們樓夷生死存亡之際,難道你就能隔岸觀火?”
“那肯定不會啊!”海音訶安答得飛快,在鐘繁微反唇相譏之前接著說了下去,“那這‘生死存亡’肯定是我造成的啊!”
聽明白了她的意思,鐘繁微毛骨悚然,驚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海音訶安彎著眼睛笑:“我說啦,我要一整個草原,樓夷可也在草原上呢。”
……她果然說到做到,在鐘繁微前世的歷史上,包括樓夷在內的其余三個部落,都是被烏戎打敗吞并。幾十年后的薩日塔草原上,只存在著烏戎,再沒有樓夷的名字。
“拋棄自己的國家,甚至替他國毀滅它,你居然敢……”
“首先,是我先被樓夷拋棄,而不是我拋棄樓夷,”海音訶安豎起第二根手指,“其次,我是替我自己,而不是替烏戎征戰。我要做這個草原上最高的主宰,至于我的部落,叫樓夷還是烏戎與我又有什么關系呢?我要是愿意,最后給這個部落起名九蠻西羌也行啊,人都還是那些人,叫什么名字有什么所謂呢?”
“有所謂的。”鐘繁微說,“因為那是故國,被毀滅的不只是一個名字,也是我曾經生活過愛過的地方;被殺死的不只有皇帝,也會有我曾經在意過愛過的人。”
海音訶安思索了一會兒:“……我果然還是無法理解你。不過我有生之年應該不會和你們大越交手,就算得到了整個草原,接下來的敵人應該也是北狄。所以能不能互相理解,大概也不影響我們的合作吧?”
鐘繁微看著她伸出的手,許久后嘆了口氣,順著她的話往下說:“如你所知,陛下并不在意我的死活,我也不可能說服他改立你兒子做烏戎王……”
“就算你們的皇帝陛下改立了并下了旨,不過一張紙,烏戎人也不會聽啊。我又不指望這個。”海音訶安擺了擺手,“拳頭不夠硬,說什么都沒用,我只是想借點兵而已。”
“邊境軍中,我確實有認識的人,但除非不想要命了,否則他也不可能帶著幾萬幾十萬軍隊擅離邊境來烏戎……”
“我們又不是真的要打仗,只要把關鍵的那些人控制住就行,然后再借你們大越天威嚇嚇他們而已。”
鐘繁微瞥了海音訶安一眼,清楚她的意思:大越軍隊人少一些沒關系,反正加上海音訶安自己的人肯定是夠用的,請他們來更大的意義是,以此來假裝大越有意插手烏戎王位爭奪,通過這樣的威脅來影響一部分人的選擇。
大越如今確實沒落,想通過這種威脅讓烏戎人同意廢除烏戎王被大越吞并沒什么可能,但讓他們同意把繼承人從大王子改成九王子還是有可能的——反正九王子也不是大越人生的。
鐘繁微磨開墨:“那么,你想借多少人?”
“……三五百足矣。”海音訶安想了想,回答。
鐘繁微點點頭,開始寫信。
海音訶安看著她寫字,看了片刻,便忍不住道:“你這字寫得可比我好看多了。”
鐘繁微一邊往下寫一邊說:“從小寫得多了些而已,若論天賦,王后恐怕還在我之上。”
她倒也不是純粹客氣,海音訶安一個嫁到烏戎的樓夷人,學大越相關東西的時間肯定不多,能讀會寫,本就已經很厲害了。
“差得遠了,”海音訶安笑盈盈道,“以后有時間,繁微妹妹也教教我呀。”
筆尖一頓,墨色微微暈開,鐘繁微沉默著寫了下去,直到將信寫完疊好,她才回答了海音訶安的話:“如果海音姐姐有空的話。不過現在的問題是……誰來送這封信?”
雖然兩個人已經一路從換烏戎王想到了統一草原與狄燕為敵,但此時固德吉勒畢竟還活著,大越人一個個被盯著抓小辮子不能脫身,就只能指望海音訶安出人。
海音訶安動作輕巧地接過那封信:“我親自去一趟,等我回來的時候,一切就該結束了。”
“將這封信送給邊境的……岳戈將軍或者他夫人就行,就說這是嫁到西北去的表小姐托人帶來的家書。”鐘繁微抬起眼睛笑了笑,“那便預祝海音姐姐一路順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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