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正值谷雨時節(jié)，小雨已經(jīng)淅淅瀝瀝地下了許多天，今日終于迎來晴朗。蔚藍無比的天空偶爾會有幾片云彩飄過，枝頭的鳥兒也因為天氣的突然放晴而蹲在枝頭嘰嘰喳喳個不停。

        柳絮閉目倚靠在秋千上悠閑曬著太陽，還夠不著地面的小短腿有一搭沒一搭地晃悠著，愜意無比。

        “你當初跟隨本座近千年都未修得人形，沒想到在這人間短短三百年，你竟已幻化成人了！”空氣中突然響起一個威嚴且渾厚地聲音。

        莫名被打擾，柳絮聞聲睜眼不悅回頭，卻看見一個白衣飄飄的人，手握清凈琉璃瓶，眉心一點朱砂更顯得她出塵不凡。

        她跳下秋千，走過去揚起腦袋疑惑地打量那人，此人渾圓方正的臉上是和善地表情，“當初？你是誰？我們曾認識？”

        “本座乃是南海慈航真人。”慈航真人眉眼帶笑。

        柳絮了然，在她還未修煉成人之前倒是聽上山的那些游客提到過南海的慈航真人，只是她卻想不起曾經(jīng)跟隨過她。

        “你原本是本座這清凈琉璃瓶中的一條柳枝，三百多年前，仙、妖、魔三界大戰(zhàn)，本座不慎把你遺落在人間，后來戰(zhàn)事平息后本座曾來尋過你，但沒想到你竟已在這華山頂上扎下根來，本座見你已在此茁壯成長，便棄了要帶你走的念頭。”慈航真人依舊眉眼含笑地望著她。

        聽了這一番解釋，柳絮垂眼思索片刻，抬眸不確定地問：“所以，你的意思是我是因你而存在于這世間？”

        慈航真人微微搖頭：“你的存在是自然的力量，萬物皆因自然而存在，自然又因萬物而形成。”

        柳絮疑惑地眨眨眼睛，并不明白她這深奧的話是什么意思。

        慈航真人垂眸打量著她，柳枝編織成的草裙包裹住小小的身體，額頭正中白色的柳絮胎記讓她俏麗的臉上平添了些許仙氣。

        柳絮也同樣打量著慈航真人，見她衣抉翻飛，忍不住抬手握住那隨風紛飛的雪白紗衣，心里生出些許羨慕來，這可比自己身上綠油油的柳葉裙好看太多了。

        “這個叫衣裳，上為衣，下為裳。”

        “衣裳？”柳絮攤開手掌，任由那雪白紗衣自掌中滑落。

        “是的，本座會教會你如何幻化衣裳避體。”慈航真人說著垂眸捻訣念咒。

        柳絮靜心聆聽，默默在心底記下口訣。她低頭輕柔撫摸自己身上由慈航真人變幻而來的碧綠色紗衣，忍不住問：“是不是做人必然要懂這些？”

        慈航真人頷首點頭：“你既然選擇修煉成人，就要遵循這世間的法則。這是《六界萬年錄》，你以后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在上面查找到想要的答案。”慈航真人話畢，柳絮手里便多了一卷破舊的羊皮卷軸。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仙界史書了，柳絮抿唇捏捏手中卷軸，仔細收了起來。

        慈航真人緩緩抬手虛浮于柳絮頭頂，卻突然皺緊了眉頭，她竟然察覺不到她元神之上有絲毫的污濁之氣。她本根是顆柳樹，又是在人間修煉成人的，身上的氣息多多少少都不會太過純凈的，可為何她元神上地氣息卻純凈至此？

        慈航真人蹙眉嚴肅地打量著她全身上下。是了，她脖子上那顆晶瑩剔透的珠子，隱隱透出絲絲純凈之氣，竟是傳說中的雪靈珠。

        傳說雪靈珠能凈化一切妖邪之氣，更能有助于擁有者的自身修煉。

        柳絮見慈航真人直直盯著自己脖子上的珠子，于是抬手輕柔地握在掌心。

        許久之前她即將修煉成人之時，應(yīng)劫的天雷也如期而至，更是引起山間林火，她被燒得奄奄一息火勢才消去。后來山上來了一群救治山林生靈的修仙道人，其中一位約莫十歲左右的孩子見她傷痕累累，于是便從懷中取出這顆珠子埋在了她的樹根之下。說來也怪，樹根吸收了珠子的靈力，不僅燒傷瞬間消失了，就連她的靈力也相比之前有所提高。

        “這雪靈珠是很多修煉之人都想得到的至寶，你要小心收藏著，切莫被有心之人奪了去。”慈航真人開口叮囑柳絮。

        原來這顆珠子叫雪靈珠，想必那個孩子并不知道這雪靈珠的寶貴，不然也不會毫不猶豫地給了自己。柳絮施法把珠子隱匿于心口，以后若有機會遇見，她是一定要報答這個恩情的。

        慈航真人突然問：“對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柳絮。”柳絮抬手指向空中像雪花一樣漫天飛舞的柳絮，“從前，我還是顆樹時，這山上每天都有游客前來游玩，特別這個時候尤其多，他們總會感嘆這飄飛的柳絮好美，我想這一定是個好名字。只是，自我修煉成人以來，再也不曾見過有人上山來了。”柳絮說著眼神有些暗淡，想起了那場大火中四散奔逃的人們，那樣聲勢浩大的火，他們一定是怕了。

        慈航真人抬眼望向漫天飛舞的柳絮，這華山之巔終年云海翻騰，景色比之仙界也毫不遜色，靈氣也十分充沛，難怪柳絮三百年便能修煉成人。

        突然衣角被人輕輕拽動，慈航真人收回思緒垂眸看著自己面前欲言又止的柳絮：“怎么？”

        柳絮攪動著手指，有些不確定地問：“我當初真的有跟隨過你嗎？可為何我一點都想不起來？”

        慈航真人靜默半晌，這才緩緩抬手伸出食指輕觸柳絮眉心，剎那間如海地記憶紛至沓來。

        原來，她當初真的是清凈琉璃瓶中的一條柳枝，是慈航真人自昆侖山親手折下帶回圣境的。

        最初慈航真人折柳枝只是想要用來裝點自己的凈瓶，可沒想到閉關(guān)十年后出來，卻見當初那小小的一條柳枝竟然還是綠意盎然、勃勃生機，靜靜待在凈瓶中，就如當初剛被放進凈瓶中時一樣。

        后來，慈航真人還親自去求來了瑤池中的圣水灌入凈瓶之中，想要祝她修煉成人。

        然而，當初的她還是太過懶惰了，總覺得自己已經(jīng)歸入仙界，修煉成人是遲早的事情，不用急在一時。所以，她每日總是在凈瓶中昏昏欲睡，不是在打哈欠就是在發(fā)呆。

        轉(zhuǎn)眼間千年便過去了，她依舊是一條小小的柳枝，雖然她被凈水泡的久了有了法力，可依舊不能幻化成人，于是就被慈航真人拿去當法器用了，直至她在戰(zhàn)亂中遺落人間。

        回憶到這里便斷了，柳絮睜開眼睛有片刻茫然，如果當初她認真修煉，或許早就能幻化成人了，后來也不會在戰(zhàn)亂中遺落人間。

        如今她終于修煉成人，慈航真人又突然出現(xiàn)，是否是……柳絮眼神逐漸明亮，不確定地問：“你此次來可是要帶我離開這里？”

        慈航真人搖頭：“以你現(xiàn)在的修為還不能重返仙界，本座有一舊友在人界東極創(chuàng)立了修仙門派御玄宗，你可去他那處修行，本座會在南海圣境等你渡劫飛升。”

        “渡劫飛升？”柳絮追問：“那我的劫難是什么？”

        慈航真人微笑：“天機不可泄露。”

        天機不可泄露？柳絮有些泄氣：“可是東極又在哪里呢？”

        “只要你心誠，諸天神佛自會給你指引。”言語間，慈航真人已經(jīng)沒了身影，只留了這一句話飄蕩在高聳入云的山頂。

        心有諸天神佛？柳絮茫然望天，可諸天神佛知道她的存在嗎？如果不知，那他們該怎么給她指引呢？她現(xiàn)在只是一個小小的柳樹精，神佛們會留意她的虔誠嘛？

        當初在仙界一直懶惰是她的不對，可她也因此流落人界算是懲罰了。

        而今她終于修煉成人，卻告訴她還要在人界渡劫才能飛升仙界，她知道飛升是要渡雷劫的，可在人界遭雷劈和在仙界遭雷劈差的不是一星半點，在仙界她總能找到一些有仙力或者有結(jié)界的地方避一避，可在人界就不一定了，當初修煉成人的雷劫她到現(xiàn)在還記憶猶新，要不是得那孩子救治，她早就燒成灰了。

        柳絮頹然地坐回秋千上，繼續(xù)茫然望天。

        她還記得在她幻化成人的那一刻，她看著自己還是嬰兒形態(tài)的身軀，是十分驚喜的。無論是任何種族，在他們修煉成人的時候都是可以選擇年齡階段的，而她選擇以嬰兒的形態(tài)慢慢長大，就是想要體驗做人的每一個階段。

        從前，她還是一顆柳樹時，總是默默地用神識看著形形色色的人族，他們有美有丑，有高有矮，有胖有瘦，他們有的來時難過，離時喜悅，還有的來時喜悅，離時卻難過。那時的柳絮常常很疑惑，不懂是什么在影響著他們，后來她修煉成人之后才明白人族那種悲喜叫做情緒。

        此刻她覺得自己地情緒就是悲傷的。在慈航真人沒出現(xiàn)之前她一直覺得自己就是一個在人間有幸修煉成人的小小柳樹精，還時常為自己的幸運感到開心，然而現(xiàn)在的她知道了自己曾經(jīng)也是有仙籍的，難免心里會產(chǎn)生落差。

        一晃幾日過去了，柳絮總算平復了心里的失落，最后她決定先下山，總要有所行動，她才能離渡劫飛升更近一步。

        如今的柳絮還沒學會如何捻訣招來云彩，也沒有可御物飛行的法器，更沒有修煉到瞬移的境界，所以只能認命地徒步下山。

        兩日后的傍晚，她終于來到了山腳下。

        山腳下有部落村莊，熱鬧集市，柳絮很后悔沒有早日下山來看看，她真是白白在山上虛度這七八年的光陰了。

        天色將黑的傍晚十分熱鬧，燈火通明的集市上人潮涌動，有賣力表演的雜耍藝人，努力叫賣的攤販，以及成群結(jié)伴逛集市的人們，柳絮對這一切都充滿了好奇。

        為什么那個人可以嘴里噴火卻不被燒死？還有那個胸口上壓著一塊大石頭卻沒事的人是不是自己的同類？推車上飄著香味圓圓扁扁的東西又是什么？

        “老板，給我來塊糕點。”一個男人抱著一個和她差不多大的小女孩，伸手丟了一個銅板在推車上，然后接過老板用油紙包著的方塊糕點，舉到懷里的小女孩面前。

        小女孩欣喜地接過糕點，輕輕咬了一口，笑彎了眼睛道謝：“謝謝阿爹。”

        柳絮站在一旁歪頭認真觀察著，在心里思索阿爹是什么意思，那對父女已經(jīng)漸行漸遠，她依然沒有想出個所以然來。

        “你也想吃嗎？”身旁突然有一個悅耳的男子聲音響起。

        柳絮聞聲抬頭，卻見一位劍眉星目，相貌俊朗，身材挺拔的少年，他著一身月白鶴氅正低頭微笑看著自己，她覺得此人樣貌有些熟悉，氣息也有些似曾相識。思及此她突然眼睛發(fā)亮，這輪廓這眉眼，分明就是當初用雪靈珠救治自己的那個孩子。

        她竟沒想到這才下山就遇到了救命恩人，莫非這就是慈航真人所說的諸天神佛地指引！此刻的柳絮對于這場人間的修行突然就不惆悵了。

        柳絮不假思索地用力點頭，少年彎下身來抱起她，讓她自己挑選：“看看喜歡吃哪個？”

        “我要那個。”柳絮伸出食指，指向一塊花瓣形狀的紫色糕點，這一塊和她在山頂看到的一朵小花很像。她突然覺得人族還是很厲害的，竟然可以復刻出和花朵一樣的東西，是不是他們也可以復刻出萬物？

        少年從腰間掏出一個銅板扔了過去，老板抽了一張油紙包起那塊糕點遞了過來，少年接過遞到柳絮面前。

        柳絮雙手接過，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甜甜糯糯的，是她從未嘗過的味道。她學著剛才的那個小女孩的樣子笑彎了眼睛：“謝謝阿爹。”

        “……”少年頓時垮下臉來，他開口糾正柳絮：“我并未娶妻，你不可以叫我阿爹。”

        柳絮揚起的眉梢耷拉下來：“為何？叫你阿爹和你尚未娶妻又有什么關(guān)系？我看剛才的那個人給小女孩買了這個，那個小女孩就是這么對他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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