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賜瞬間移到管航面前，手掌握住了他的脖頸，面無表情地看著漸漸憋紅了臉的他，心里劃過一絲茫然惆悵，他似乎又聽見了萱娘的聲音，他聽見萱娘在懇求他不要殺管航。

        這種糾結讓他突然間開始頭痛欲裂，他深深蹙起眉頭，手上地力道也松了不少。

        項憶涼持劍準備上前解救管航，管航卻抬手制止了他的動作。

        脖頸處的窒息感減輕了不少，管航得以呼吸，他雙手拉住阿賜的手臂，啞著嗓子問他：“阿賜，你既然是有千年道行的妖，當年為何不用法術治好身患惡疾的萱娘？”

        身患惡疾？阿賜驚愕地看著管航，不敢置信地問：“是誰告訴你她身患惡疾的？她明明是因為你這個負心漢而投湖自盡的。”

        更驚愕的是管航，他還記得當年他考取功名后寫信告知父母，還告訴他們幫他盡快安排和萱娘的婚事，只有這樣才是拒絕侍郎大人最好的借口。

        管航苦苦等了兩個月，才等到父母的回信，可信中卻說萱娘已身染惡疾去了，讓他安心和侍郎千金成親。

        管航得知此噩耗后大病了一場，足足養了半年才痊愈，是侍郎千金每日不辭辛苦地照顧他，是以他痊愈之后便遵照父母的意愿和侍郎千金成了親。

        管航抓緊阿賜的手臂急切地問：“是誰告訴萱娘我負了她？”

        阿賜見他眼中的神情不像是裝的，于是便松開了手：“你當真沒有負過她？”

        管航認真地點頭，他若真是那負心漢，今日又何必跑來這里送死。

        阿賜看著那跳躍的燭火，苦笑一聲：“當年你取得功名的時候，整個永寧縣都傳遍了，萱娘很為你開心，還背著她那個兇悍的母親偷偷地去集市上買了布匹，想要親手給你做身衣裳，可那件衣裳才做了一半，你的父母便托人來告訴她，你已經變了心，即將要娶那侍郎千金。還說……還說萱娘不知廉恥，一心只想高攀你管航。”

        原來當年是父母逼死萱娘的，管航突然瞳孔收縮，緊緊揪著胸前的衣襟，臉上是痛苦的神情，他因心口的疼痛，脖子上的青筋凸起，血液從中潺潺流過，帶動青筋突突跳著，一下，兩下，三下……每跳動一下，他的心臟就跟著疼一下。

        一旁的趙安之趁著阿賜不注意，便繞到柳絮身旁，為她解了定身咒。

        阿賜臉上突然露出柔和地微笑，“你想不想再見見她？”

        痛苦中的管航再次驚愕地看著阿賜，不敢相信他的話。再見見她？莫非她還活著？

        阿賜似乎看出了管航心中所想，冷冷開口：“她已經死了，不過我一直用術法保存著她的尸身，使其不腐不朽。”

        “真的？那你帶我去見她！快帶我去見她！”管航上前一把抓住阿賜的手，語氣激動。

        項憶涼及時按住管航的肩膀：“管縣主，你不可輕信了這妖物。”

        管航拂去項憶涼的手，苦笑說：“仙者不必擔心，我只是想要再見萱娘一面。”

        管航至今還記得第一次見到萱娘時，她還只是十幾歲的豆蔻少女，清秀的臉上不施粉黛依然很美。

        那時村里的孩子每日都要上山割豬草，雖然家里不富裕，但父母為了他的學業，從來不逼他做那些事情。

        可半年之內母親已經累倒三次了，他不想父親這座山也垮了，于是每每下了學堂后，都會偷偷背著竹簍子去山上，現在肉價大漲，村里很多人都開始養豬了，他們家也不例外。

        從小只會讀書的他還是太笨拙了，已經十七歲了，連山上的野草都砍不下來，還把手割了一個口子。

        當時他心里唯一的念頭就是：完了完了，這下肯定會被父母發現的。

        少年管航沮喪地坐在一塊山石上獨自發愁，后來萱娘出現了，她背著一個大大的竹簍，站在他面前看著他滿手的血污問：“這位小哥，可需要我幫忙？”

        他還來不及搖頭，她便撩起裙擺撕下來一塊，然后便把那帶著清香的布條纏在了他的傷口上，最后還打了一個漂亮的蝴蝶結。

        久而久之，兩人在山上碰見的次數多了，便也熟絡起來，也開始了彼此暗許芳心。

        他決定向萱娘提親的事情剛開始是遭到父母反對的，父母覺得萱娘配不上他，可他卻覺得她才是最好的那一個，是自己配不上她。她善解人意，溫柔大方，美麗善良，是他見過的這世間最好的女子。

        最后經過絕食抗議，父母終于同意兩人的婚事了，他歡歡喜喜的與萱娘訂下婚約，本以為從此以后板上釘釘，不會再有任何波折了。

        “管縣主，你不要上了這犬妖的當。”順利救下了柳絮的趙安之也開口勸阻他。

        管航抬手制止趙安之：“我心意已決，仙者不必再勸。阿賜，你帶我去見萱娘。”

        阿賜復雜地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是真心還是作態，但還是揮手打開石門暗格。

        暗門就在他睡的石床后面，此刻一開，里面便有絲絲寒氣緩緩流出，阿賜抓著管航的手臂便把他扯了進去。

        趙安之、柳絮和項憶涼三人也不假思索地閃身跟了進去。

        里面寒氣逼人，暗室正中的位置擺著一個冰床，上面靜靜躺著一個女子，面容安詳，像是睡著了一般。

        管航撲過去趴在冰床旁邊，看著毫無血色的萱娘，嘴唇顫抖。

        “萱娘，對不起，當年我應該親自回來娶你過門的。”管航顫抖的手握住萱娘冰涼堅硬的手，眼中續滿淚水：“你真傻，為何要輕信那些謊話，我既然當初和你有了約定，便絕不會負你的。”

        柳絮蹙眉緩步圍著寒氣繚繞的冰床繞了一圈，最后停在她頭頂的位置，然后抬手用兩根手指覆在萱娘的眉心處，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她看向阿賜：“犬妖，你騙人，這萱娘明明還有一絲魂魄尚存。”

        管航抬起淚眼朦朧的眼睛，里面有驚訝亦有驚喜。

        阿賜瞥了柳絮一眼，冷哼：“看不出來，小丫頭還是有點本事的。”

        柳絮懶得理會他的調侃，抬手施術法準備引出那絲魂魄。

        “住手！”阿賜揮出一道閃電打斷。

        柳絮被他打斷，法術反彈，飛出幾米遠，眼看著便要撞在冰墻上，趙安之反應過來瞬間便移了過去，伸手把她的身子攬入懷中，但她還是在落地后吐出了一口鮮血。

        項憶涼見此情形，提起佩劍就攻向阿賜。

        阿賜迅速撈起跪倒在地的管航，后退幾步扼住他的喉嚨，看著他們三人邪魅一笑：“君子動口不動手，你們要是再這樣，可別怪我不客氣了。”

        管航抬手制止他們：“這是我和阿賜之間的事情，三位仙者不必再插手此事了。”

        項憶涼蹙眉，師父給他們的命令是保住管航的命，可照眼下情形發展下去，誰又能保證喜怒無常的犬妖不會再發作。

        趙安之為柳絮輸入一些靈力，然后扶她起來，看向阿賜質問：“犬妖，你保留萱娘的一絲魂魄到底有何企圖？”

        阿賜松開管航，走向冰床，溫柔地看著上面的人，語氣堅定：“當然是復活她了。”

        管航聽阿賜這話，眼睛里閃過欣喜，追問：“你這話可當真？”

        趙安之曾在古書上看到過，人死后，如果魂魄不全是無法入輪回的，只能永遠飄蕩在人世間，成為孤魂野鬼。“犬妖，你留她這一絲魂魄根本就是在害她！”

        阿賜淡淡脧了趙安之一眼，不理會他的話。這么多年，他試了無數種辦法都沒有成功。

        兩年前他無意中在一本上古殘卷上發現了一個方法，據上面記載，想要喚醒魂魄不全者需尋到她生前摯愛之人，挖其心臟植入她的身體，七日后便可蘇醒。

        他潛心準備了兩年，準備時機成熟便去尋來管航，挖其心臟。老天開眼，他還未動身去尋他，他自己便出現了。

        阿賜慢悠悠地圍著冰床轉了兩圈，然后停住腳步，看向管航，開口蠱惑：“管航，我有一個復活她的法子，不過需要你的配合，你可愿意？”

        “好，我配合你。”管航不假思索地上前一步，萱娘因被他的父母所騙才尋了短見，這理應是他的責任，就算付出生命他也愿意。

        項憶涼開口提醒管航：“縣主不可聽他胡言亂語，這都已經死了將近二十年的人了，復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阿賜勾唇一笑：“微乎其微也是說明有希望的，管航，能不能救萱娘就在你的一念之間了。”

        管航看看項憶涼又看看阿賜，一時之間不知該相信誰，如果能救活萱娘他自然是愿意付出一切的，可萬一阿賜說謊，他付出了所有都沒能救活萱娘呢？

        柳絮經過片刻的調息，臉上恢復了些許血色。她起身從收納袋中取出《六界萬年錄》來查詢，上面也確實記載了復活的法子，但方法太過殘忍了，這根本就是以命換命的事情。

        她收起卷軸，看向阿賜：“犬妖，你今日若是用了這個法子就是擾亂六界輪回秩序，就真的再也無法飛升成仙了。”對于柳絮來說飛升成仙才是頭等大事。

        阿賜看了柳絮一眼，嗤笑一聲：“我跟你講過的，我以前也是想要成仙來著，我們犬類最好的例子不就是哮天嘛！可惜呀，我天資比之他簡直差的太多，趁早認命也好。若不是我被天雷劈的奄奄一息，我還真以為我也能像嘯天一樣創造奇跡呢。父親說的對，我們犬類只有兩條路，要么被馴化要么變成妖。”只是他不知自己現在還來不來得及被人族馴化。

        天資差就不能飛升成仙嗎？柳絮心底劃過一絲擔憂，她曾跟隨慈航真人千年都未幻化成人，是不是也算是天資很差呢？那將來她的飛升之路是不是比犬妖更難？

        雖然心里有些煩亂，但柳絮還是不死心地安慰阿賜：“天資不好總比放棄要強，你何不再堅持堅持？”她這也算是安慰自己了。

        阿賜煩躁地瞥了柳絮一眼，施法設下結界，把柳絮他們三人隔絕在外。

        等三人反應過來想要施術法阻止已經來不及了，柳絮拍打結界，試圖開口阻止：“犬妖，你先別急著用這個法子，一定還有別的法子能救活她的。”

        趙安之也不廢話，揮劍砍在結界上，結界晃動了一下竟然出現了一絲裂痕。

        師父曾告訴他此劍名曰破曉，據說曾是師父他老人家在仙界所用佩劍，這把破曉曾斬過無數妖魔，跟隨了他三千年，后來三界大戰，那也是他最后一次使用破曉。

        雖然作為宗中四師叔，但很多所謂的師侄都比他年齡大上許多，大家基本上都有一件像樣的法器在手，因他年齡小，一直都沒有去法器庫選擇法器。

        后來他七歲那年，師父終于帶他入法器庫挑選法器，他本是看上了一把扇子的，那扇子是青銅所制，上面刻著繁瑣的咒文，但沒等他取下那把青銅扇，破曉在劍鞘中就已經按捺不住了。他聽見窸窸窣窣地聲音，扭頭看向最后一排的角落，破曉似是感應到了他的目光，竟破鞘而出，立在了他的面前。

        他記得師父當時說：“天意，一切都是天意。”

        所謂的天意到底指什么，他到現在也不知。

        阿賜見結界不穩，抬眼看到趙安之手中的破曉卻眉頭一皺，但隨即也很快反應過來，再次施法穩固結界，然后看向管航，也不再繞彎子了：“我所說的法子，就是要你的心臟，這樣你就會喪命，你可還愿意？”

        管航目光眷戀地望著靜靜躺著的萱娘，毫不猶豫地點頭：“當然，總歸是我欠她的。”

        項憶涼拍打結界想要喚醒管航：“管縣主，你想想這永寧縣的十萬百姓，你若是出事了，這些百姓要誰來管？”

        趙安之雙手握緊劍柄也再次發力揮舞破曉砍在已然加固的結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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