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西江繁華,云翳濃,愁難消。青天白日,著一素衣,行于西江湖畔,見花枝搖曳,雨落紛揚。樓閣隱處,一紙信箋落了塵埃幾分。尚書涼川,有一女,名曰涼若。
——引
涼若只著素裳,不喜喧嘩,春欲離卻未去,已是暮春。
“小姐,今日可又去西江賞花？”
汐華是她的貼身婢女,與她情同姐妹,涼若抬起水眸,瞧院中花落,嘆道:“既已末了,何必徒增傷悲？我聽聞瑞王府的那位王爺征戰四方,皇上有心封他為攝政王,汐華,你可知是真是假？”
瑞王錦玄,年方十八,以戰聞名天下,于滿月之時被先皇封為瑞王,寓意吉祥美好。也是因為錦玄王爺之名,再無爭奪皇位的機會才救了他一命。
“奴婢不敢妄言朝廷之事,小姐恕罪。”汐華跪在地上,言其罪。涼若只是笑笑,也罷,錦玄于她來說,終究只是一個過客。
“我又不會真的追究你的過錯,何必如此認真？你陪我去般若寺求一簽罷。”
“為何不去月老廟？小姐二八年華,正值青春,該是求一段姻緣……”涼若打斷汐華的話,嘆一句罷,“他與我,有緣無分……”何是有緣？終是無緣白首。
般若寺果真為佛家之地,桃木之花四季不謝,終年那般開著。涼若喜歡桃花,香而不膩卻蕩人心弦。
“一縷春風,桃花掩面,佳人再難得。”涼若回頭一見,乃是瑞王錦玄。
“涼小姐,好久不見,近日可好？”
涼若并不想和錦玄有什么瓜葛,當斬即斷。“我好與不好與王爺并無任何干系。”涼若淡笑。
錦玄故作紈绔,捋了涼若耳邊的一縷發絲,輕嗅發香,涼若本就還未出閣,不可壞了名譽,打開錦玄的手,淡淡的說:“王爺自重。”
錦玄嘆了一口氣離去,汐華看著錦玄離去的背影,不解的問:“小姐既然喜歡那位王爺又為何……”
涼若坐于桃樹下,輕嘆:“我是尚書之女,不出意外是要入宮去的,對于他的愛,只能成為最后一點幻想和奢望,他與我只是這世間的一個錯誤罷了。”
汐華似懂非懂點點頭,涼若望著遠方,眸中有說不出的惆悵。良久,起身拍下風吹落的桃花花瓣,“汐華,你且在外邊等我,我去內殿求的一簽便回。”
涼若快步入殿,看見般若大師做在一旁誦經,道:“信徒涼若,來此求一簽。”
般若睜開眼睛,細細打量涼若,突然說道:“女施主將來必定是天上的鳳凰,母儀天下。”
涼若深吸一口氣,盡力使自己鎮靜下來,她不要做天上的鳳凰,她也做不起。
“大師可知有什么辦法破了涼若的命格,涼若只愿做池里的錦鯉。”
般若在寺中少說幾十年,見過了形形色色的人,卻從未見過像涼若這般舍棄富貴命格不要的。
他笑笑說:“老衲雖不知施主為何不要這榮華富貴,但這命格還是可以破的,如果老衲沒算錯施主生命中的那個最重要的人已經出現,施主要抓住才是。”
涼若細思般若話中之意,那個最重要的人會是他嗎？瑞王錦玄……
“謝大師點通,涼若明白了……那求簽之事……”
“你過來罷。”
一簽落地,恍惚間涼若看見第三十五簽,王昭君和番。詩曰:“一山如畫對清江,門里團圓事事雙。誰料半途分析去,空帷無語對銀虹。”
般若嘆息,“三年后,施主來寺中,老衲細細為施主講解此簽。”
“謝大師。”
涼若雙手合十,對殿中眾佛一拜,拜了三拜,離去了。
小和尚不解為何般若不與涼若解簽,他也從未聽說過此簽。
“師父,您為何……”
“此簽關帝三十五簽,是為下下簽,先吉后兇,縱然是我也不知那位施主會遇到什么樣的災禍。”
——
“我不能這么等著……爹爹官居二品,我定是要去那里的,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去宮里求皇上……”
涼若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剛剛涼川與她說,今年的選秀就在三日之后……
就在涼若拿不定主意的時候,外邊一陣噪雜,依稀聽得見是宮里來人。
涼若不敢遲疑,忙著趕出去,見一手執圣旨的公公,尖著嗓子道:“尚書之女涼若接旨,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今有才女涼氏,端莊賢淑,與瑞王乃是良配,擇日成婚?欽此。恭喜小姐,哦不,即將就是王妃娘娘了。”
涼若一愣,還是汐華撞了她一下才回過神了,接了那旨,錦玄竟然真的做到了……可是皇上怎么會答應……
“臣女接旨,汐華,去拿了那囊子遞與公公。”涼若驚愕之后眸中淡然無波,淡淡的說著,仿佛這件事于她來說不算什么。
本也就不算什么。
擇日成婚,不過幾日的準備罷了,入住瑞王府之后,錦玄對她著實不錯。
卻也只是不錯罷了。
“王妃娘娘,王爺說他今日便不回來了,讓娘娘好生休息。”
她涼若,嫁過來就是守活寡的么？
錦玄娶她僅僅只是為了取樂罷？
此種情況已有數日了,錦玄雖未納妾,可她也曉得他對她的情誼似乎淡了。
女人嘛,一生就好像一朵花,花謝了,女人最美的歲月也便凋零了。
“王爺呢？”
汐華看著日漸消瘦的涼若,不禁有些心疼,只道是一如紅塵,便無了后路。
“王妃,王爺今日接了旨,去了邊疆平叛,只是不曉得現在到了哪里。”
涼若勉強扯出一個笑容,喚汐華陪著她去那般若寺還愿?。
“王妃,您忘了,那方丈也說過了讓您三年后再去的。”
她笑笑:“汐華,你可曉得三年多久？與其三年守活寡倒不如到處走走。”
天入冷了,汐華給她披上了一件狐裘,扶著她一路到了般若寺。
“施主。”
“大師,小女子冒昧,可否請您此刻就告訴我,那簽究竟怎么了。”
般若依然搖了搖頭:“老衲早前便告知過施主了,此簽須三年后才可見世,所以老衲不便相告,還望施主理解才是。”
涼若一陣恍惚,三年,便三年罷。
她果真守了三年的活寡。
偌大的王府就剩下這么一個主子,說是主子,可除了汐華,誰又管她呢？
“王妃……”
“你還是喚我小姐罷,當了這個王妃,也當真受罪,怕是我上輩子做了些什么錯事,這輩子全全的在還債。”
汐華嘆了一口氣,自家小姐從嫁進來開始就一直消瘦下去,本以為當個王妃就可以高枕無憂,不愁下半輩子的生活。
也的確是不愁的,只是見不到人罷了。
“王妃,門外有個姑娘想見您,說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訴您,要見嗎？”
涼若淡淡一笑:“讓她進來罷,這么三年了還不見有人來看過我。”
爹爹乃是尚書,卻沒有過多的時間來看她,三年的書信倒是不少,都是讓她好好照顧自己,因為錦玄在家里的時間確乎是少了些。
那女子一進來就跪了下去。
“你們都退下,汐華,你去準備衣服,外邊冷,待會兒我要去般若寺見方丈一面。”
“是,奴婢告退。”
那女子向涼若磕了一個頭:“奴婢見過王妃娘娘,奴婢是青樓的頭牌,當日您和王爺成親之夜,王爺就是來奴婢這里歇息的,王爺什么也沒做,就是和奴婢談了談心,王爺說,他喜歡您很久了,所以才會違抗皇上早前的旨意逼迫皇上為您二人賜婚,所以他留了一封信給您,讓奴婢三年后再來,娘娘大可放心,王爺心里只有你一個人。”
涼若接過她手里的信,揮了揮手,讓她退下了。
打開信,是熟悉的字跡。
沒有長篇大論,只有短短的一句話,四個字——“不曾負卿”。
汐華拿了一件衣裳給涼若披上,按照三年的,扶著涼若到了所謂的般若寺。
般若寺拆了。
不知道此處為何地。
好在寺中的桃花樹還在,她還識得。
這三年她都在瑞王府里面,并沒有出去,也沒有聽說過什么傳聞,所以般若寺遷走,她是不曉得的。
殘寺中,有一封信。
“施主,老衲深思,還是告知您一句話,此乃下下簽,兇中帶吉,吉中帶兇,上半輩子遇到了對的人,下半輩子便無人相伴。”
涼若往后退了一步,汐華忙扶著她,信紙飄飛在地上,突然,下雪了。
下半輩子便無人相伴。
果真是這樣的吧？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去的,大概是汐華一路扶回去的,也可能是哭著回去的。
“娘娘,娘娘！不好了娘娘,方才皇上派人來,來說,王爺,王爺他……”
來的丫頭一臉的焦急,引得涼若的心也跟著糾起來。
“他怎了？你且大膽的說罷。”
“王爺他,戰死邊疆了……”
涼若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讓那丫頭下去之后,一個人看著落下的雪花。
“常常說,女人的一生就像是一朵花,花期雖短,卻擁有美好的年華,可是你,怎的那般狠心離我而去？”
涼若沒有流淚,或許是從“般若寺”回來的時候就沒了眼淚。
她慢慢的坐了下來,坐到錦玄的書桌上,拿起筆,慢慢地,靜靜地寫了一句話。
拿起信紙,離開了瑞王府。
此后,瑞王府眾人尋一日未果,卻終是在般若寺的廢墟之下,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那個人,安詳的躺在寺中桃樹之下,身旁有著一張信紙。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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