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堯，浮花城。

        正逢飯點，客棧內人聲鼎沸，酒菜香氣四處亂飄，簡單搭起的高臺上坐著一名說書先生，搖晃著扇子正滔滔不絕。

        “……話說那方家公子年方十七，天資聰穎博學多才，生得更是唇紅齒白，俊秀過人，不似獵妖世家子弟，倒像俗世里進京趕考的白面書生，引得城中好多未出閣的姑娘家芳心暗許，不過人家早已名草有主，和城主大人的千金定下婚事，可惜的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這位方公子一門心思斬妖除魔，無意男歡女愛，然而人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喜好獨闖妖巢的方公子終于栽了跟頭，斗妖不敵，墜落山崖，生死不知。”

        臺下立刻有人道：“山崖下可是有什么機緣？”

        “一看你就是頭一回聽，雖說沒有機緣，但是……有美人兒~”

        “對對對，還是個千嬌百媚、心狠毒辣的美人兒，常人可消受不起哈哈哈。”

        “快啊繼續繼續，我想聽——”

        說書先生搖了搖扇子，抿口茶，繼續道：“的確如此，方公子被一位蝶妖美人所救，要說她有多美？娉婷柳腰羅敷貌，翠影娑紗體含香，遙山橫翠眉似黛，秋水杏眸目含情，云鬢峨峨丹唇啟，一顰一笑動人心……”

        “那蝶妖常年深山修煉，所見不過樵夫獵戶，幾時見過方公子這般俊俏人物？遂動了凡心，悉心照顧，日夜相伴，情誼愈深愈濃，方公子被如斯美人精心照料，溫言軟語，耳鬢廝磨，久而久之暗生情愫，一來二去生米煮成熟飯，兩人歡好數日，立下海誓山盟，方公子帶著蝶妖回到方家，決定退親迎娶蝶妖……”

        臺下又是一片議論，

        “哎喲喂，這可真是稀奇，獵妖世家的公子要娶一個妖怪，要是以后生個種得是什么怪物？”

        “肯定也是妖怪，那是殺還是不殺呢啊哈哈哈哈。”

        有早已聽過故事的嗤笑道：“自古人妖相戀就沒個好下場，你們還真指望那蝶妖能過門兒？”

        又有人問，“方公子身為獵妖世家子弟，竟認不出枕邊人是個妖怪？”

        說書先生微微抬手一壓，示意諸位安靜，然后輕咳一聲道：“那蝶妖千年修行，道行高深，又有特殊法門隱藏真身，便是高品質的風引盤也探測不出半絲妖氣，方家公子認不出也實屬正常，可方家畢竟是獵妖世家，方公子的父親方家家主一眼就看出蝶妖身份，卻不動聲色沒有當場揭穿，反而私下里偷偷告訴兒子，并給了他一包藥粉，讓他兌在酒里給蝶妖喝下，凡人喝下無礙，妖怪喝下必定立刻顯形。”

        “方公子一邊不相信愛侶會是妖怪，一邊又在心中隱隱猜疑起來，最終抵不過內心猜忌，按照父親所說，把蝶妖引到布了陣法、設好埋伏的地方，誘她喝下摻了藥粉的酒，你們猜怎么著？那如花美人登時臉色慘白、口吐鮮血，化成一只巨大斑蛺蝴蝶，花紋艷麗詭異，方公子又驚又嚇，當場就刺了她一劍！”

        臺下嘩然之聲響起，

        “嚯！這方公子夠狠夠絕情的啊！”

        “換做是你，日夜廝磨的美人突然變成一個妖怪，你不害怕？”

        “我管她是人是妖，只要夠美就行了，她不曾負我，我便也不會薄待她。”

        “哈哈還真有要美人不要命的啊，小子，妖怪本性嗜血殘忍，指不定哪天看你可口就一口吞了，正常人誰敢娶一個妖怪啊哈哈哈。”

        說書先生嘿然一笑，“這位客官說得對，人妖殊途，古往今來哪對怨侶不是落得個凄慘下場？”說著合扇一敲，道，

        “話接上頭，那蝶妖有千年道行，又是稀有的鳳翅蝶修煉而成，其血可用于澆灌修煉奇花百日紅，毒粉亦可煉制上好的修行材料，方家家主早先便起了心思，如今得償所愿，將蝶妖鎮壓囚禁，日日索取，折磨得不成樣子，方公子經此事后大受打擊，恨透了引誘他的蝶妖，將其視作自己一生的污點，從不肯去看蝶妖一眼，匆匆同意了與城主千金的婚事。”

        “可那蝶妖哪是好相與的？愛之深恨之切，先前有多愛那方公子如今就有多恨，加之被磋磨虐待數月，神智已然開始瘋癲，她偷偷用精血釀制了最毒的花粉，趁著方公子與城主千金大婚當日，警戒稍有松懈，突破封印逃出地牢，殺了方家上上下下百余口人，而后更是兇性大發，遷怒于城中所有男人，一夜之間將浮花城內弱冠的成年男子殺了個精光，可謂是血流成河，慘叫連連，真真一出人間慘劇啊……”

        聽到此處，先前還是不會薄待妖妻的人打了個激靈，縮著脖頸不再說話。

        臺下又是一片喧嘩，

        一年輕小伙子道：“我知道我知道，我聽我爺爺提起過，曾爺爺就是這么去世的，爺爺當時不過是個總角孩童，家里一下子失了主心骨，靠曾奶奶一個人拉扯大……真是個喪心病狂的妖怪！！”

        “果然妖怪都是喪盡天良，沒有人性的！！”

        “人家是妖，哪兒來的人性啊哈哈哈。”

        “小老兒曾親眼目睹那尸橫遍野的慘狀，唉……”

        “蝶妖真是狠毒可惡，報復也就報復了，偏偏要牽連他人，莫不是他以為天下的男人都跟方公子一樣負了他不成？毒婦！真是個毒婦！”

        稀里嘩啦一片罵聲，全是討伐蝶妖如何如何殘忍，如何如何狠毒，有說她不該勾引方公子的，有說她不該妄想和方公子成婚的，更有甚者說她就該死在地牢里，免得出來禍害他人，吵吵嚷嚷，不一而足。

        二樓走廊雅座，朝央撐著臉看向樓下，眉尖微蹙，“雖說蝶妖的確犯下大錯，但也不能全怪罪到她身上吧？我看那方家一家子才是罪魁禍首。”

        鳳羽飲一口清茶，皺著眉嫌棄地咽下，批評了一番茶水的差勁，才道：“凡人愚鈍，這蝶妖倒是真性情，那人負他就殺他全家，就是殺得太干脆，換做是我，怎么也得好好折磨一番，把自己承受的痛苦千百倍地還了才算罷休，如此消了氣，也不至于牽連到城中無辜之人了。”

        朝央眼角一抽，不做評價。

        樓下鬧騰一番又消停了下去，說書先生聲音再起，給故事做了結尾，“話說那蝶妖犯下如此滔天罪行，驚動了仙門，于是派出得道仙長，領十數名仙家弟子將其押捕了回去，如此這般，此事才算有個了結。”

        朝央神色一凜。

        嗯？怎么突然感覺這故事有點兒耳熟？

        她不由出聲問道：“敢問先生，收走那蝶妖的是哪位仙長？出自何宗？”

        說書先生頭也不抬道：“那般兇殘弒殺的妖怪，除了天下第一大宗能夠收服，還能有誰？”

        ……真亦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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