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嬛姬之后，朝央心里越發不安起來。

        她深刻認識到，自己沒辦法說服嬛姬取消誅妖會。

        可是她又有什么立場呢？她曾是人類，現在是妖，她應該站在哪邊？西堯境內，人類奴役低等妖怪是稀松平常，那妖怪屠城吃人不也是時有發生？

        人與妖之間從數千年前就存在的仇恨，真的有那么容易化解？她真的有那個能力去化解嗎？

        朝央不斷自省反問自己，思維陷入混亂之中。

        不，不。

        即便她沒那個本事使兩族仇恨消弭，也可以做力所能及的事情，但求問心無愧。

        只是令朝央沒想到的是，誅妖會來得這么快，快到她根本來不及反應，快到誅妖會還沒結束，就發生了無可挽回的意外。

        嬛姬事先選定的獵場，封印突然被人破壞，此時妖奴們廝殺到一半，還剩下數十只，那些已經殺紅了眼的妖怪，狂躁不已滿心仇怒，奔出了獵場，往浮花城跑去。

        朝央想都沒想，就飛奔出城主府，然后，就目睹了一場人間煉獄。

        遠遠便見火光四起，哭叫連連。

        朝央強忍著心里翻騰的惡心，吞下無生花，將一只只妖怪用千磬絲絞殺。

        就在半個時辰前，她還在糾結要怎樣才能讓這些被人類凌虐的妖奴得到釋放，可現在，卻是她親手送他們下地獄。

        朝央來不及思考為什么先前還安分的妖奴們會突然發狂，殘殺人類，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不能牽連這些無辜受害的百姓。

        火光沖天，煙霧熏人，燃燒的熱浪烘烤著身體，絕望的哀嚎煎熬著人心，朝央仿若不知疲倦地揮舞著千磬絲，絲線過處，一條又一條生命在她手里流失。

        除了司棘那一次，朝央從未親手殺過人或者妖，她沒想到，第二次動手，竟是這樣一場慘烈無比的屠殺。

        余光突然瞥見一道身影飛快掠過，懷里還抱著一個小孩兒。

        朝央目光一凜飛快追上，到一小廟前，一掌揮出打向那妖，小妖驀地慘叫一聲跌倒在地。

        “別殺我！求求你！！”那小妖把懷中的幼童露出來，“我沒傷害她，剛才我看見有妖怪要吃她，就把她救了下來，道師大人，我從出生起就是妖奴，從沒傷害過人類，求求你放我一條性命！！”說著，他把那幼童遞給朝央。

        不足三歲的小孩兒還不知道自己遭遇了什么，聽到周圍哭天喊地的叫聲，也跟著呀呀地哭了起來。

        哭聲清脆而刺耳，朝央卻因為這聲音，眼神恢復了些許清明。

        那小妖又道：“我跟那些妖奴不一樣，他們在去獵場前都被喂了失心丹，所以才失了心智狂性大發，我們這些沒被選上的就被放了出來，大人，我真的沒吃過人，也沒殺人！”

        “你是說，你們，被嬛姬城主放了？”

        嬛姬不是說過，要把剩下的妖奴拿去充當百姓發泄的工具么？

        “城主大人寬宏仁慈，把契妖玉牌還給了我們，讓我們自行離開，不得傷人。我們出城時見城中慘景，想要報答一下她，就決定暫時留下來，救助那些被殘殺的人類。”

        朝央愣了一瞬，看到那小妖滿是感激的清透眼神，心里不知是何滋味。

        “主人。”旁邊突然響起一道低啞柔和的聲音，雖然還帶了些沙啞，卻并不難聽。

        朝央看了一眼不知何時出現的絕，沒有多問，眼下時間緊迫，根本容不得她耽擱，她一把捆了那小妖，扔進了寺廟中，“放心，等我確認你所說是真，自會放了你。”

        想了想，又設了個結界，威力雖然不大，但攔住妖奴和人類，綽綽有余。

        飛快做完這些，才對絕道：“跟著我。”

        朝央沒那么多時間去分清哪些是失心發狂的妖奴，哪些是想要救人的妖奴，索性一齊捆了，讓他全部帶到小廟安置，然后等她來處理。

        一路走來，隨處可見泛著藍光、花色斑斕的蝴蝶，雖然并未傷人，但好多凡人認定了吃人妖怪是受蝶妖驅使，在死亡之前都喃喃自語說是蝶妖再現，屠城泄憤，然后帶著滿心怨恨死去。

        也是，在浮花城百姓眼里，那蝶妖數十年前因為方家遷怒于全城男子，數十年后又無端報復無辜的他們，著實千刀萬剮都不為過。

        可是朝央心里清楚，蝶妖早就死了，操縱這些蝴蝶的，只可能是一個人。

        隨著時間推移，城內撕心裂肺的尖叫漸漸平息，朝央把最后一只妖奴捆得嚴嚴實實，讓絕帶走，

        “你看好他們，不要讓任何人近身，我去去就回！”

        千磬絲非尋常法器，又有傳承靈力加持，那些妖奴是絕對掙脫不開的。

        隨即，她獨自一人追著蝴蝶，逆向而去。

        如果沒有看錯，所有的蝴蝶，都是從那個方向出來的。

        方宅。

        冷冷的月光傾泄而下，映襯得陰氣森森的舊宅越發滲人。

        外面哭天搶地，這里卻一片冷清，仿佛有一道無形的屏障，將兩者隔絕了開來。

        一道嬌小的身影坐在房檐末端，兩只腳在外面輕輕晃著，若是換了平常小孩兒，定會十分危險，而她卻很隨意地坐著，仰頭望著月光，周身環繞著無數只幽幽藍光的蝴蝶。

        朝央幾個起落立于房頂，喚道：“阿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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