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露面了。”朝央冷笑一聲，毫不猶豫地出手。

        數(shù)根千磬絲帶著破空之勢，倏地朝鶴竹射去。

        鶴竹飛快躲開，身體卻還是被密集的絲線割破了幾道口子，他看都不看一眼傷勢，不慌不忙道：“我記得你這種狀態(tài)是有時效的吧，你和阿遙耽擱了那么久，根本不剩多少時間了，對么？”

        他嘴角習慣性揚起一抹溫雅的笑，眸中惡意滿滿，“再跟我耗下去，恐怕那群可憐的小妖奴，連全尸都沒了。”

        朝央一驚，“你什么意思？你做了什么？！！”

        “自己去看啊，那可真是相當美妙的畫面呢。”

        朝央狠狠瞪了鶴竹一眼，數(shù)道靈符打出，隨即轉(zhuǎn)身，疾速朝那小廟飛去。

        不要出事啊，千萬不要……

        天空烏云聚集，遮住瑩瑩月光，黑沉沉壓得人喘不過氣，忽地一道閃電劃破漆墨般的夜空，大雨將至。

        無論朝央怎樣在心底祈禱，怎樣渴求期盼，都掩蓋不住內(nèi)心深處的不祥預感。

        她調(diào)動全身靈力，速度快到幾乎看不清殘影，越近，心跳越快，心里越慌，甚至有那么一刻，她希望這條路可以再長一些，希望自己永遠不要看到那注定悲慘的結(jié)局。

        “轟隆——”一聲，天際雷鳴陣陣，震耳雷聲穿透厚厚云層，轟然砸在人的耳畔。

        頃刻間，大雨如山洪泄堤，呼啦啦灑向人間。

        阿遙渾渾噩噩地在城主府瞎走亂竄，臉色蒼白眼睛無神，木木然像一個游魂野鬼。

        豆大的雨珠打在她身上，淋濕了她的衣服頭發(fā)，她渾然不覺，只是不停地走著，腳步僵硬而遲滯，不知不覺間，她走到了一間清幽雅致的庭院前。

        她呆呆地抬頭，‘半妝院’三個字映入眼簾。

        這里她見過很多次，借著靈光化成的蝴蝶，不止一次看到過朝央在這里的生活。

        院子里有朝央姐姐，有朝央姐姐喜歡的人類修士，還有一個人類小孩兒，他們在這一方天地過得很簡單，也很開心。

        她那時很不解，也有些難過，現(xiàn)在仔細想想，或許還有一絲她不曾察覺的羨慕。

        眼前的雨幕模糊了雙眸，阿遙眨眨眼，腦袋抵不住一陣暈眩。

        連日以來的奔波，不停煉制花粉，不斷制造靈蝶，讓阿遙的身體感到無比的疲憊，加上她成年期將近，真身即將化蝶，儲存的妖力卻遠遠不夠，導致她虛弱乏力。

        雨天濕滑，阿遙沒注意腳下，腳下一個趔趄摔倒在門檻前。

        她滿不在乎，也就瞬順勢那樣躺著，任瓢潑大雨傾盆澆打在她臉上身上，緩緩闔了眼。

        就在眼睛完全閉上之際，一道小小身影突兀撞了進來。

        男孩兒看見倒在門前的阿遙，連忙跑了過來，用自己的傘幫阿遙遮了雨，他不顧自己被淋濕了的半邊身子，一邊舉著紙傘，一邊吃力地去扶阿遙，可是因為力氣本就不大，又拿著傘，十分不方便，索性棄了傘，雙手去扶阿遙。

        阿遙皺著眉，用上最后的氣力，一把推開了他。

        男孩兒被她推得跌倒在地，仍不死心，手里筆劃著‘雨太大’‘想讓她進屋’之類的意思，伸手又要去拉阿遙。

        阿遙抬眼，看到了一張寫滿焦急的小臉，剛想開口說‘滾開’，驀然間記起來對方是誰。

        是那個小孩兒，被她掠奪了聲音的人類小孩兒，好像叫什么……初柳？

        她猛地想起了朝央說的話——你的眼睛，你的聲音，都是奪取他人的！你難道就沒有一點愧疚嗎？

        沒有。

        在此之前，她并不覺得奪取了一個弱小人類的聲音有什么值得愧疚的，人類，有什么好同情的？

        可是現(xiàn)在，不知為何，她張了張嘴，卻遲遲開不了口。

        她的聲音，本應該屬于他的。

        他本可以說話，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滿臉焦灼地，比劃一些亂七八糟的姿勢。

        他的聲音是那么好聽……

        阿遙思緒凌亂，轉(zhuǎn)著奇奇怪怪的念頭，她想撐起身子，驟然間只覺渾身虛軟無力。

        初柳見她肯起來，高興地朝她伸出了手。

        阿遙愣了愣，猶豫很久，最終，把自己的手伸了過去。

        雨水很冷，那只手很小，被大雨沖刷得也沒有什么暖人的溫度，她卻覺得很燙，手上，心上。

        ……

        再遠的距離，也有到頭的時候。

        朝央耳力極好，遠遠就聽到廟內(nèi)慘叫連連，求饒不斷，像極了先前百姓們在狂躁的妖奴之下發(fā)出的聲音，只不過現(xiàn)在位置調(diào)換，受害者變成害人者，弱者變成屠夫，屠夫淪為亡魂。

        可笑的是，那些屠夫中，還有很多救人者。

        朝央幾乎用最快的速度朝寺廟狂奔而去，她到時，廟內(nèi)已經(jīng)結(jié)束了最后一波虐殺。

        一群人圍在不大的廟前，幾乎把小廟擠滿。

        他們有人手里舉著火把，但大多數(shù)，手里都帶著武器——木棍鐵棒，掃把鋤頭，菜刀鏟子……拿什么的都有，不少上面都沾了血。

        紅色的液體從里面蔓延出來，空氣中血腥味濃烈，熱氣熏天，混著火燒的焦糊味和鼎沸喧嚷的人聲，攪得人心悶頭暈。

        朝央飛身而進，站在供奉臺上，低眉看向臺下的眾人。

        百姓們?nèi)呵榧�憤，眼睛通紅，之前在妖奴殘殺下哭叫求饒的人，現(xiàn)在竟也擺出了這樣一幅兇神惡煞的嘴臉。

        朝央的出現(xiàn)，一時并沒有讓這些被憤怒憎恨沖昏頭腦、陷入狂熱迷亂之中的人們回過神來。

        朝央眼睛逡巡著，看到了先前救過人的那只小妖，死狀凄慘，只一張臉因為趴著，還算體面，她移開目光，最終把目光定在角落的少年身上。

        鼻青臉腫，渾身浴血，哪里還有之前洗浴時受驚回眸的動人風采？

        “主、主人……”絕仿佛感受到了朝央的視線，艱難地抬起頭，旁邊有人見還有活口，抬起鐵棒就往絕腦袋上用力敲去。

        朝央瞬時揮手打開，飛身落在絕的身邊，屈身半扶起奄奄一息的少年。

        眾人看見朝央突然現(xiàn)身，手段不凡，一時愣在當場。

        “絕。”她輕聲喚道，帶著輕微的顫抖。

        絕氣息極其微弱，道：“主人，我、我盡力了，可、可是，我攔不住他們……”

        “別說了，你做得很好。”朝央握住他的手，“還有，我說過，你是你自己的主人，不要這樣叫我。”

        她承受不起。

        絕嘴角顫動著，似乎想扯出一個笑，卻終是徒勞，他道：“嗯，你不是主人，你是我，唯一的……”

        唯一的什么，他沒說完，就咽了氣，朝央便也不知道他想說什么，也永遠不可能知道了。

        朝央眼神悲傷，伸手替他合上眼，心里疲憊又痛苦，非常難受。

        “為什么。”

        朝央緩緩站起身，抬眼，眸中紅光隱隱浮現(xiàn)，聲音冰寒徹骨。

        “為什么要殺了他們，他們之中，有不少是救過人的，你們應該有人見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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