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鶴竹慘叫一聲，當機立斷，飛快斬斷自己的手臂，卻為時已晚，火勢蔓延迅速，轉瞬間，他渾身上下已是烈火灼灼。

        沒有半分猶豫，他快速調動全身妖霧，欲阻止琉璃火繼續焚燒他的身體，團團黑霧纏身，異火和妖霧互相角逐壓制。

        “琉璃火……竟然沒滅。”鶴竹轉過身，臉色黑沉得可怕，“連你，都要背叛我？”

        阿遙被他看得一抖，手中琉璃燈盞掉落，她搖著頭道：“是你，是你殺了娘親，是你殺了大哥哥，你殺了那么多人類，那么多妖族，那么多……”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鶴竹面色扭曲而猙獰，笑了會兒又驟停，陰郁道，“阿遙，我可是看著你出生的。”

        他在那暗無天日的塔內活了數千年，所見都是黑暗，所聽皆是邪惡，所遇全是貪婪狠毒的罪妖。阿遙的誕生對他來說很奇妙，一個新生的脆弱的生命，一個沒有任何雜念的純潔靈魂。

        “你很乖，我本以為，你會一直這么乖。”

        他話鋒一轉，冷厲道，“你說我殺了你娘親？沒錯，是我殺的，可你那娘親怎么對你的你不清楚嗎？一時清醒一時瘋癲，要不是我出手，你就沒命了你知道嗎？！若非我護著，你以為你能活那么多年？！你口中溫柔體貼照顧你的大哥哥，從來都不存在！我告訴你，他一進來就被我殺了！你見到的聽到的接觸到的，一直都是我！！”

        阿遙不可置信地看著狀似癲狂的鶴竹，喃喃低語道：“怎、怎么會……”

        強大兇猛的異火與負隅頑抗的妖霧交錯纏繞，鶴竹整個人被黑霧和烈火包裹，身體被燒毀又重生，劇烈慘痛無比，他卻恍若未覺，厲聲道：“你說我殺了很多人很多妖，那就更可笑了，弱肉強食不是我們伏妖塔內一直踐行的真理嗎？而你，你不是我的幫兇嗎？你有什么資格指責我？！”

        “我、我……不是的，我沒有，我……”阿遙想要辯解，卻訥訥說不出話來，鶴竹說的沒錯，她曾經的確不把那些人類的命當回事，也的確幫對方煉制了很多蝕心蟲粉，間接犯下殺孽。

        鶴竹眼睛通紅，面色陰鷙如地獄厲鬼，失態地吼道：“我真是沒想到，我竟然會栽在你——我親眼看著長大、親手護持的小妖怪手上！！”

        “不！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阿遙神色失控，驚嚇錯亂之下簡直要哭出來，“大哥哥，你、你殺了我吧。”

        “殺？”鶴竹身形瞬移，狠狠掐住阿遙脖子舉起，“我是該殺了你！”

        因為阿遙此刻是凡人，并不受琉璃火的影響，但在鶴竹的強勁力度下，登感窒息。

        “鶴竹！你放開阿遙，事情到今天這一步是你咎由自取，欺負一個孩子算什么本事！”朝央焦急萬分，忙道，“阿遙是對這世間的唯一一點善意了，你連這一點善念都要親自掐滅嗎？！！”

        “善？”鶴竹猛地一滯，一瞬間覺得自己聽錯了。

        他一手甩開阿遙，轉身看向朝央，眸中帶著幾分希冀，不確定道，“你覺得我……善？”

        朝央驚魂未定，下意識咽了口唾沫，道：“在這件事上，你還沒那么讓人討厭。”

        鶴竹聞言笑了起來，不是那種虛偽溫和的笑，也不是狂妄瘋癲的笑，而是發自內心的、愉悅快意的笑。

        他一步步向朝央走來，步履遲鈍而沉重。

        稻草做的身體內核終究贏不過天敵，很快，琉璃異火便以一種不可阻擋的速度，一點點蠶食干凈他身上的妖霧，以及他的外殼。

        “朝央，你說得對，我的確對你有感情。”鶴竹并不在意自己即將被燒毀的身體，邊走邊道。

        很早之前他就察覺了，只是一直不肯承認，不敢承認，不管是他強烈的自尊，還是朝央厭惡的眼神，都迫使他不斷自欺欺人，用另一種極端的方式掩蓋這種令人驚惶失措的情感。

        朝央心驚肉跳地盯著向自己走來的鶴竹，暗暗計算著對方要是突然暴起襲擊，以自己現存的妖力，能不能反擊成功。

        當鶴竹走到離朝央一米遠的位置時，再不能前進一步，異火焚身，內外燃燒，他連說話都困難。

        他啞著聲音開口，“我，其實……”

        其實，他從來沒有吞噬過任何妖任何人的情感，所謂的，被那只竹妖的愛慕之情影響，根本不存在。

        愛慕她的，從來都是他本身。

        屬于稻草仙子這種怪物的，骯臟而卑賤的，欲望和情愫。

        朝央戒備地盯著鶴竹，眸中充斥著濃濃的警惕。

        鶴竹張了張嘴，終究沒有開口。

        算了，沒什么好說的。

        說了也只會換來嫌棄而不屑的眼神。

        妖霧被異火蠶蝕殆盡，沒了霧氣的保護，稻草仙子的身體瞬息化為灰燼。

        結、結束了？

        朝央直愣愣看著那變作飛灰的鶴竹，幾乎不敢相信。

        這個可怕而偏執、變態又癲狂的怪物，一度成為她心理陰影的稻草仙子，竟然就這么……死了？

        朝央一口氣松下來，才發現自己屏息了好久。

        她胸口起伏，劇烈喘著氣，凝聚妖力用力一掙，崩斷了縛妖索。

        “阿遙……”朝央踉蹌著向呆坐在地的阿遙走去，半跪下來，溫聲對失魂落魄的小女孩兒道，“你自由了。”

        阿遙呆滯無神的眼中漸漸聚起一點光，道：“他死了？鶴竹哥哥真的死了？我……殺了他？”

        “他該死。”朝央淡淡道，“對你來說也許很難接受，可是你要清楚，他本質上是個徹頭徹尾的大魔頭，你殺了他，算是替天行道、為民除害。”

        “但我很難過，姐姐，他畢竟沒傷害過我……”淚水順著阿遙的臉龐滑下，她淚眼朦朧，面上滿是悲傷。

        “嗯，我知道，你可以為他難過，為他傷心。”朝央按住阿遙瘦弱的肩，“但為了他去死，完全沒必要，他也多次利用你，誤導你，想把你變成和他一樣的惡魔。”

        朝央柔聲安撫著，“哭出來吧，會好受些。”

        阿遙再也忍不住，抱緊了朝央，失聲痛哭。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只是很難受很難受，心里好像空了一塊，再也填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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