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靈同意了。

        他當時高興得忘乎所以，幾乎忘記了身為戰神的職責，甚至有了一個異想天開的想法—

        —和洛靈成親，照顧她，保護她，和她在一起，相濡以沫，一生一世。

        可他終歸是戰神，神魔兩族還在交戰，戰爭還如火如荼地進行著，他不能臨陣脫逃，他必須回去，何況天神不可與其他種族成婚，這是天界的明文律令……

        正當他百般糾結之際，天空變色，萬物勃發，整整三天，橫布在天際的華彩流云、繽紛霞虹昭告了三界：神族大敗魔族，將其全部覆滅于葬魘谷。

        至此，三界安穩，天下太平。

        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令他欣喜若狂，也加劇了他的想法。

        他要和洛靈成親！

        凡人不過百年壽命，他可以在這里同她一起慢慢變老，百年過后，等她化為一副枯骨，再回到天界，不會有任何人知道，即便被人知道了，他也甘愿接受懲罰。

        大婚那天，村里被布置得喜氣洋洋，紅燈籠高高懸掛，囍字被貼在木屋上，到處張燈結彩，好不熱鬧。

        村子好久沒有辦過喜事，洛靈長得好看又是醫女，人緣自是極好，因此大半個村子的人都來參加她的婚宴，個個喜笑顏開，興高采烈，孩子們圍著新郎新娘打轉，唱著祝福新婚的童謠。

        為表誠意，他將自己的神劍九荒雙手奉上，贈與洛靈，鄭重其事道：“這是我心愛的佩劍，我身上沒有什么珍貴的東西，這個，暫時當做聘禮……”

        洛靈一襲火紅嫁衣，流蘇遮面，含羞帶怯地接過了神劍，在一陣起哄聲中，兩人被簇擁著走向木屋大堂，正要行成親儀式中最為重要的的拜禮。

        不料一句‘一拜天地’剛喊完，兩人還未有動作，焰衡突感頭痛欲裂，神尊元鴻的聲音響徹在他腦海里——“戰神焰衡，還不回來，更待何時？”

        他明顯察覺到了神尊聲音暗含的不悅，心下狠狠一沉。

        神尊生性多疑，他不清楚對方是否知道他在人界的經歷，擔心再多滯留片刻，神尊就會親自前來查看，于是留下一句‘等我’，便匆匆離開，甚至連洛靈最后一眼都沒看，害怕自己會不舍。

        回到天界，神尊較之以往更加尊貴威儀，容光煥發，想來是心頭大患已除，暢意無比。

        “你可知，你犯下何等大錯？”

        不等焰衡開口，元鴻率先來了一句，直接給他定了罪，“神族不得與他族通婚，你忘了嗎？！！”

        被發現了。焰衡想。

        他深深行了一禮，隨即抬起頭，堅定道：“焰衡愿跳落神臺贖罪，但她，我一定要娶。”

        落神臺！只要通過落神臺，他就有希望迎娶洛靈！

        神尊高深莫測地看了下首的焰衡一眼，“落神臺，從古至今，跳下去的無一人上來，你，決定了？”

        “決定了。”

        “不悔？”

        “不悔。”

        “好吧。”神尊最終頷首，答應了戰神的請求，擺擺手召來幾名天將，將焰衡押去落神臺。

        等焰衡完全消失在神殿，他才狀似無可奈何般輕嘆一聲。

        本來，若焰衡要娶的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凡間女子，他興許就同意了，可惜啊可惜，不管焰衡能否從落神臺回來，他們的結局都注定以悲劇落幕。

        況且，落神臺有誅仙四十九劫，最后一劫可是為碎魂劫……

        神尊右手支顎，瞇眼漫不經心地想著，片刻，似是悵然般搖搖頭，眼底卻流轉著戲謔幽沉的暗芒。

        于是，等焰衡從落神臺歸來，渾身浴血，一襲狂烈戾氣，仿佛又變回了那個殺伐果斷的戰神，好戰冷漠，不近人情。

        “焰衡，如今魔族已滅，北海邊境卻還剩了個半魔村，乃是魔族余孽，放任不管恐生變故。”神尊元鴻左手輕敲金座扶手，輕飄飄地說，“就由你去剿滅吧。”

        已經忘卻和洛靈有關的所有記憶的焰衡俯首領命，道：“是。”

        ……

        “他讓我等他，我便等。”洛靈渾不在意自己被綁縛在千磬絲內，繼續道，“我連嫁衣都沒換，等啊等，等了好久好久，雖然他一直沒回來，可我從未放棄，堅信他不會拋下我，他的劍還在我這里，他說了這是聘禮，聘禮還在，他就一定會來娶我的。”

        “終于，我等到了他。”洛靈面色陡變，瞳孔驟縮成一點，滿腹怨恨地吼道，

        “可是我等來卻是殺戮！！他帶領天將把村子屠殺得一干二凈！連剛出生的嬰孩都不放過！那些曾經同他閑談的村民，那些曾經跟他嬉笑的孩子，他殺得干脆利落，毫不留情！我那時才知道，原來他是天界的戰神，奉神尊之命，要將我們這些魔族余孽通通消滅……”

        “哈哈哈哈，多可笑啊！我竟然愛上了一名天神，我竟然還妄想和他成親！和他廝守終生！！殊不知在人家眼里我就跟跳梁小丑一樣，供人取樂玩弄！多么好笑，多么的愚不可及！！”

        洛靈又陷入了神經質的大笑中，笑著笑著就哭了出來，“我、我當初為什么要救他，為什么要把他留下來？報應吧，這就是報應，是我害了全村的人……”

        朝央沉默地看著那紅衣女子，心中生出絲絲不忍。

        此時，一旁的唐尋眉頭緊皺，神態極為不安，滿是痛苦之色，嘴里低聲呢喃著，“靈兒，靈兒……”

        ——漫天大火中，濃煙滾滾，哭喊慘叫聲此起彼伏，血雨腥風，尸橫遍野，整個半魔村被血色染紅，充斥著死亡的氣息。

        洛靈穿著那件如火的嫁衣，衣裳被洗得干干凈凈，嶄新如昨，看上去和出嫁那天沒什么兩樣。

        她站在木屋前，驚駭地看著那戰甲加身的男子一步步向她走來，他神色冷淡，周圍的哀嚎不能令他動容半分，彈手間，又有數條性命在他指尖被奪走，人們一個個在他身旁倒下，用鮮血為他鋪就一條血路。

        他站定在洛靈身前，用不帶任何情感的目光瞥了洛靈一眼，落在她懷中的劍上，

        “我的劍，怎會在此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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