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拿完東西便告別王明正等人繼續上路。
  此時貫穿平昌縣東西城門的主路兩側的路口，已經站了好多臨時征調的百姓看守。
  鹿呦坐在車上，靠近鹿毅小聲問道。
  “剛才什么情況？”
  “王明正說青州駐軍要趕來平昌縣屯兵，你們為什么要謝王明正？”
  這車上本就擁擠，鹿呦即便是已經壓低了聲音，問話卻依然被趙文博等人聽到了耳中。
  關山月和趙文博轉頭看向鹿呦，鹿毅則是淡淡開口。
  “因為王明正要放百姓過城！”
  “放百姓過城怎么了？”鹿呦疑惑問道。
  在她看來，青州駐軍到來，和放百姓過城，這兩件事兒是完全不沖突的。
  王明正此舉不過是做了一個父母官該做的事情，根本沒什么可值得感謝的。
  而聽到鹿呦的問題，旁邊的趙文博卻是嘆息一聲緩緩開口。
  “王明正這是在違抗軍令。”
  “青州總兵秦明為正三品，掌管州府人馬調動。”
  “而王明正則是正七品的知縣，負責一縣之內一切事物。”
  “這兩人在平時，一個是武將，一個是文官，并沒有直接的上下級關系。”
  “但根據武律，現為戰時，這一州文官都將會被暫時歸于總兵調令。”
  “即便是正四品青州知府文修遠，雖然依然保持對總兵秦明的監察之權，可只要秦明的軍令沒有出大錯，也要全力配合。”
  聽到趙文博的話，鹿呦稍作思量便微微點頭。
  這一點倒是不難理解，所謂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戰局變化無常，一旦戰事興起，一洲之人便必須全部為戰爭服務。
  若是軍令所至，從知府到知縣都有自己的小九九，導致實施起來層層受阻，那這仗不用打便先敗了。
  這樣的情況在二十一世紀也是有的，叫做戰時軍事管制！
  “也就是說，青州總兵秦明下令讓王明正封城等大軍到來，可王明正卻抗命不遵？”
  鹿呦回想著王明正的一舉一動，只覺得一陣疑惑。
  畢竟在她看來，王明正為人圓滑，不該做出如此出格的事情才對。
  “這么看來，王明正打開城門放百姓通過，倒是真的愛民入子，對得起自己和父母官稱號。”
  鹿呦感嘆說道。
  “不過他抗命完全是為了百姓著想，青州總兵應該不會為難他吧？”
  聽到鹿呦的話，鹿毅眉頭微皺：“二姐，你以為秦明讓王明正封城的目的是什么？”
  “不是要借平昌縣城屯兵據敵么？”鹿呦疑惑回道。
  “是，也不是。”鹿毅淡淡說道：“大軍開拔應戰，并不只是簡單的趕到地方提刀廝殺而已。”
  “這些人在哪里扎營，糧草怎么供給，在什么地方據敵，流民怎么安置，甚至是當地的氣候。”
  “情報的獲取，后勤的保障，一旦戰爭開啟，會涉及到不知多少領域的資源調配。”
  “而其中的流民安置，便是重中之重！”
  “西江府被攻陷，流民會趕來青州府，建和縣被攻陷，大家就會跑來平昌縣。”
  “如果讓這些流民一路向東，便會如滾雪球一般，讓那些還沒被戰士波及的地方的百姓，也會拖家帶口逃亡。”
  “到最后甚至會有數萬，十數萬的流民一股腦的涌入府城。”
  “到時候要怎么安置？”
  隨著鹿毅的講述，鹿呦面色越加凝重。
  說實話，這些都是鹿呦從未考慮過的問題。
  在這之前，鹿呦想到的戰爭，便是兩軍交戰，兵將廝殺。
  她從未想過戰爭中要考慮的東西竟然有這么多！
  “所以……你的意思是，秦明讓王明正封城，為的是把流明全都擋在城外？”
  鹿呦順著鹿毅的話仔細思量，隨后得出了這個可怕的結論。
  “沒錯！他的目的就是如此。”
  鹿毅點頭嘆息。
  “這是在經歷了不知多少戰爭后，才總結出的解決流民最好的方法。”
  “將流民就地收編，男丁強制征召入伍，女人老人則是會被安排運送糧草，做飯等事宜。”
  “這樣一來，不僅可以解決流民的流竄，穩定后方人心。”
  “還能就地解決大軍的后勤保障問題，基本上所有的戰爭，都會如此。”
  聽到這里，鹿呦反而更疑惑了：“我不明白，既然這是個一舉多得的好辦法，王明正為什么要抗命？”
  “因為這方法對大軍有好處，但對于流民百姓，基本等同于送死！”
  坐在最前面的關山月此時終于緩緩開口。
  “軍隊作訓，刀箭盾槍，所有的兵卒都是同吃同睡，早就培養出了進攻的默契和方法。”
  “沒有經過訓練的流民百姓被臨時征召入伍，他們不會被分散安排到各個小隊之中，而是被獨立編隊。”
  “他們的作用便只有一個，那就是在戰爭開啟時沖在前面，用生命去消耗敵軍前鋒的體力。”
  鹿呦愣愣的看著關山月，心中卻是一陣的發寒。

  她知道戰爭殘酷的，可她卻沒想到竟然能殘酷到如此的地步。
  用臨時征召百姓的性命消耗敵軍的體力，再派經驗豐富的老兵隨后收割，這種冷血的方法，到底是誰先想出來了？
  難怪古人總說慈不掌兵，這分明就是在讓成千上萬的人去送死啊！
  鹿呦轉頭看向身后，看著那些分批次被放進城中，正沿著主路向東的建和縣百姓。
  “這么說……王明正這是救了上萬百姓的性命？”
  “這么好的父母官，我剛才應該對他客氣一些的。”
  想到自己對王明正等人的態度，鹿呦心中悔恨無比。
  可誰知聽到鹿呦這話，一旁的趙文博卻是遲疑開口：“那倒也不必。”
  嗯？！
  鹿呦疑惑看向趙文博。
  趙文博皺眉看向鹿呦。
  “其實，王明正是咱們青州府有名的貪官，平昌縣百姓在他的治理下，日子過的十分艱難。”
  “前些年，他也曾數次拜訪關先生，也是因為他貪贓枉法魚肉百姓，所以關先生對其十分不屑，每一次都閉門不見。”
  鹿呦：“…………”
  這特么都是什么轉折？
  你們嘚吧一路，為王明正樹立起一個違抗軍令，愛民如子的形象，怎么突然就變成大貪官了？
  見到鹿呦的表情，趙文博亦是面色疑惑。
  “其實我也想不明白，以王明正的為人，為何會做出抗命的壯舉。”
  “人心其實真的很復雜，就像郎知縣那般，他可以縱子行兇，卻也能為了百姓，和金兵拼死廝殺。”
  “私心和大義，也許從不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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