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君懷到家時，太陽距地平線僅有一線，褪去灼人光線后難得顯出一絲溫柔。

        一天當中最后的暖黃色的光線透過那一整面的落地窗毫無顧忌地闖進這間位于頂樓的空曠客廳。

        明玥正窩在陽光中、懶人沙發(fā)里靜靜讀著一本不知是什么內(nèi)容的書。

        她穿著一件和早上截然不同的墨綠色連衣裙。很濃重又高雅的顏色，襯得她光裸的手臂潔白如象牙，有一種溫潤的質(zhì)感，像她一貫展現(xiàn)給人的表象。

        陸君懷一時沒舍得出聲打破這幅靜謐的畫面。

        直到光線漸漸暗下去，明玥放下書，抬眼看過來。

        單單一眼，陸君懷心跳都停了一拍。

        他想起十五歲那年暑假，他聽說明玥終于旅游回來了，興沖沖乘車立刻跑到了明家，想看看明家姐姐這次有沒有給自己帶什么旅游紀念品。

        明玥坐在地毯上，身邊散落著形形色色的小物件。

        聽到陸君懷的聲音，她抬起頭，被日光曬黑了些許的面孔上自然綻開一個干凈的笑容，然后她指尖勾過一個玻璃瓶遞給陸君懷：“喏，小不弟弟，我從敦煌沙漠里帶回來的沙子，僅此一份。”

        也是一眼，陸君懷心跳如鼓，他微紅著臉從明玥手里接過那瓶看起來完全就是平平無奇的黃沙，覺得掌心像是被敦煌的太陽燙到了。

        陸君懷有點虛弱地想，看殺衛(wèi)玠可能要改成看殺小陸，觀眾也不需要那么多，明玥一個人就夠了。

        他把包放下，坐到明玥身邊：“姐姐今天好像比之前回來得早？”

        因為有些走神，他沒注意到明玥在他坐下來時難得也有一點不自在。

        不早點回來說不定我已經(jīng)真的被洗腦到認為我對你感情不純潔了，明玥沉痛地想。

        明明現(xiàn)在就算離這么近仔細看陸君懷，她心里也只覺得自己家弟弟長大了，變成熟了。

        “我事情辦完了就回來了。”提起所謂的“事情”，明玥還是有點抑制不住的得意，她不打算掩飾，于是站起身，朝臥室走去，“等我一會兒。”

        陸君懷：“……？”

        明玥從來沒做過這種對話剛開始就丟下人自己離開的事情，陸君懷有點懵。

        他無所適從了一會兒，視線不自覺被明玥隨手放在地毯上的書吸引。他定睛看去。

        《每天學點心理學——教你認清自己的內(nèi)心》

        封面是淺淺的粉色，“內(nèi)心”兩個字下面是一個托腮望著窗外的少女的剪影，有問號從她頭頂冒出來。

        明玥最近在自學心理學？那也不應(yīng)該看這種看起來就很不專業(yè)的書籍吧。

        ……那就是有什么困惑需要求助了？

        陸君懷皺了皺眉。

        明玥已經(jīng)從臥室出來，腳上的家居鞋踩在地上發(fā)出“沙沙”的聲響，很柔和。

        陸君懷循聲望去，發(fā)現(xiàn)她手里多了個深藍色點綴著星星圖案的紙袋子。

        然后那個袋子就被遞到了他手里，而明玥眼含期待：“快打開看看。”

        某個瞬間，陸君懷生出了里面裝著的是戒指的不切實際的幻想。

        他屏息凝神，打開盒子后有好一會兒沒說出話。

        里面是一枚領(lǐng)帶夾并兩顆紐扣，看起來都像是銀制，鑲嵌了不知名的寶石。

        領(lǐng)帶夾形狀很獨特，整體是瘦長的枝條，一只小鳥落在枝頭，眼睛閃爍著月光一般的溫柔藍色。

        袖扣看起來稍微有些普通，他拿出來后才發(fā)現(xiàn)原來整體做成了手的形狀，左右兩顆的手剛好能捧在一起，當做扣子的那枚灰藍色寶石就被捧在手心。

        這兩樣明顯都是手工制品，仔細看時還能看到制作者沒有打磨干凈而留下來的手工痕跡，輪做工在陸君懷那里甚至排不到前十。

        ——但，制作它們的人是明玥。

        而且如此的合他心意。

        沉默的時間有點太長了，明玥漸漸感到尷尬：不是吧，明明她們都覺得這幾樣小飾品她做得還不錯啊。不會是她們都自覺戴上濾鏡了吧？

        明玥輕咳了一聲，有點羞恥：“唔…因為是第一次自己設(shè)計制作，所以可能有點粗糙，不然我拿去讓店主再幫忙打磨一下？”

        她說著就要伸手把那個盒子拿回來。

        結(jié)果陸君懷動作飛快，眨眼就把盒子蓋好放到了身后，明玥差點以為自己出幻覺了。

        陸君懷終于回過神，有點不好意思地朝她笑笑。

        這反應(yīng)明顯是很喜歡嘛。明玥立刻坐回去，期待地豎起耳朵，等著聽陸君懷的贊美。

        結(jié)果陸君懷戀戀不舍地把盒子重新拿回手里攥緊，猶豫著看向明玥：“這是姐姐送給我的嗎？”

        明玥：“……？”

        “是我哪里表現(xiàn)得不夠明顯，以至于讓你誤會了嗎？這顯然是我送你的二十五歲生日禮物啊。”

        生日？原來明天是我生日嗎？

        陸君懷被這個巨大的驚喜擊中了，他思考了半晌，小心翼翼地問：“……所以姐姐這幾天就是在忙著為我準備生日禮物嗎？”

        “對呀，之前準備的禮物現(xiàn)在看來不太合適，所以只好重新準備了。”

        陸君懷覺得自己輕飄飄的，心里快樂地像在咕嘟咕嘟冒泡泡。明玥對他顯而易見的用心，或者說他感受到的這種“偏愛”，讓他覺得自己可以大膽一點。

        他問明玥：“是姐姐親手做的嗎？制作的過程困難嗎？助理先生幫了你很多？”

        明玥攤開手掌，指腹上有幾道很淺的劃痕：“我已經(jīng)算個熟練工了，所以其實還好。不過助理可不是什么先生，是個可愛小姑娘，很擅長和我的朋友吵架，有她在的時候我基本上不需要應(yīng)對朋友的八卦欲。”

        得知助理是位女士的喜悅很快被明玥手上細小的傷痕沖淡了。

        陸君懷凝視著她的掌心，很想握住這雙手，但最終他只是輕輕碰了碰那幾道泛白的痕跡。

        明玥覺得有點癢，指尖不自覺勾了一下。

        一時沒有人說話。

        太陽靜靜地一點點沉下去，室內(nèi)光線漸漸變暗，兩人的面孔在昏暗的陰影里模糊。明玥覺得她的思維凝滯了，此時的氣氛讓她覺得說不出來的怪異。

        和陸君懷相處時應(yīng)該是輕松的、自在的，友好而親切的，而不是像現(xiàn)在，好像有什么深沉的東西在漸漸發(fā)酵。

        她不安地咳了一聲，隨意找了個話題：“我們明天什么時候去你家？”

        明玥知道陸家有這個傳統(tǒng)，家庭成員生日時無論多忙都要在家里全家聚餐。

        現(xiàn)在她也算是陸家的家庭成員，況且畢竟結(jié)婚這么久都沒有見過，他們于情于理明天都要去陸家。

        陸君懷醒了醒神，想到白天他好像確實接到了大哥的電話，但那時他因為還在煩心明玥的事情沒怎么認真聽，只隨意答應(yīng)了下來。

        沒記錯的話——

        “明天午飯后過去？我記得大哥是這么通知我的。”

        -

        夜里淅淅瀝瀝下起了雨，明玥醒來時只覺天空昏暗，起身朝窗外一看，果然陰云密布。

        雖然已經(jīng)打定主意要晨練，但天氣不允許時明玥也不排斥偷一下懶，于是她順利成章倒回床上睡了個回籠覺。

        一個小時后再醒來，明玥走出客廳，陸君懷已經(jīng)快用完早飯了。

        他只穿了件白襯衫，袖口松松挽上去，露出一截結(jié)實的小臂，青筋隱隱浮現(xiàn)出來，有一種不動聲色的力量感。

        聽見聲音，陸君懷躊躇了一下，很快站起來，低頭看明玥：“姐姐可以幫我系一下領(lǐng)帶嗎？”

        明玥絲毫沒猶豫：“好啊。”

        怎么系領(lǐng)帶還是明玥教他的呢。身為一個從小看父母互相系領(lǐng)帶的人，明玥至少會十幾種系法，覺得系領(lǐng)帶跟系鞋帶也沒什么區(qū)別了。

        她左右看了看，從沙發(fā)扶手上看到陸君懷放在上面的領(lǐng)帶。

        銀灰色，有一種金屬的冷感，通常會讓人顯得更加冷酷與不近人情。

        明玥一邊把領(lǐng)帶繞過他脖后，一邊問他：“你今天有重要會議嗎？”

        陸君懷沒說話，只一直微微彎腰低頭，方便明玥動作。

        直到她手指靈巧翻動幾下，幫他把領(lǐng)帶端正系好，陸君懷才直起身，回答她：“是的，今天和合作方有一個很重要的會議，要商定接下來的一些合同細節(jié)。”

        明玥點點頭，順勢坐在沙發(fā)上看陸君懷整理衣服。

        陸君懷似乎在想上午的會議，神情顯得有些漠然。他漫不經(jīng)心地整理好袖口，穿好西裝，又再次確認了領(lǐng)帶的位置，從口袋里取出領(lǐng)帶夾夾在合適的地方。

        然后他回頭，發(fā)現(xiàn)明玥似乎一直在看著他，神情頓時生動起來，第一個動作居然是下意識地遮掩那枚銀色的領(lǐng)帶夾。

        明玥好笑：“為什么要擋？還挺合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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