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如期而至。

        饒是早有心理準備，晨練結束后，陸君懷還是在房里挑挑揀揀了半晌，最后穿了身簡單的休閑裝出了房門。

        雖然看起來不大成熟，但畢竟是出去玩，如果還穿正裝，就有些過于正式了。

        他短發松松散亂著，身穿短袖七分褲，露出一截腳腕，若不是有幾分不屬于大學生的成熟氣質，怕要被人誤認為還在念大學的學生。

        水靈靈一棵小白菜。

        明玥看在眼里，多了分以往沒有的滋味。

        她站起身，同樣是一身休閑裝，披肩發難得扎成馬尾，隨著動作在腦后蕩來蕩去，再加上背了個大大的雙肩包，也顯得比平常要活潑很多。

        兩人相攜走進電梯，光滑的墻面映出兩人的身影，都是渾身輕松寫意。

        陸君懷眨眨眼：“很少見姐姐這么打扮。”

        明玥盯著鏡面，略歪了歪頭，發絲隨之一晃：“不覺得我們這樣看起來更配嗎？”

        話語直擊心靈。

        陸君懷整個人都快懵了。

        明玥雖然從沒談過戀愛，可說話時一向拿捏得當。

        這種曖昧氣息十足的話居然是明玥說出來的？

        鏡面里，明玥面色平靜，一手揣進口袋，站得挺拔筆直，仿佛隨口一說。

        陸君懷心思紛亂，耳尖卻悄悄紅了。

        到停車場，陸君懷下意識拿出車鑰匙要去開車，卻被明玥止住。

        “說好今天都由我安排的嘛。”

        明玥舉了舉她手中的車鑰匙。

        陸君懷順從地讓開，跟明玥去了她的車旁，等回過神時已經坐在副駕駛上，系好了安全帶。

        明玥正坐在他左手邊，雙手松松握著方向盤，目視前方。

        匆匆一瞥間只能看到她細瘦的手腕微微動作著調整方向。

        車子駛出小區，陸君懷悄悄攥緊了安全帶，等待著接下來明玥的動作。

        然而出乎他意料，明玥今天簡直是把“四平八穩”四個字發揮到了極致，就是再挑剔的乘客坐在車中也感覺不到任何不適。

        跟明玥以往的風格判若兩人。

        車子漸漸向人煙稀少處開去，陸君懷見周邊景色漸漸變得陌生，不由有點好奇。

        兩人都是鵲山市本地人，在這里出生、長大，陸君懷比起明玥，在鵲山市區內的時間卻不定還要更長一些。

        但市區之大，他早在明玥的改換方向中迷失了位置，只能根據周邊建筑物猜測這里應該是老城區附近。

        “我們這是去哪里？”他忍不住問。

        說話間，明玥已經漸漸降下車速，在路邊找到停車位，把車停好。

        “畫室。”明玥停好車，解開安全帶，扭頭笑著看陸君懷，“讓你見識一下我的畫畫技術。”

        陸君懷抬眼去看，果然看到臨街有家店名叫“來畫畫吧”，很有他之前去過的銀飾店和私人影院的風格。

        他真的有點好奇了，明玥是從哪里知道的這么多小眾的特色店面。

        陸君懷下了車，自然接過明玥剛拎在手里的書包，跟在她身邊往畫室走。

        進去后，他才發現店面雖小，別有洞天。

        臨街的小小店面只是用來作前臺接待，實際上還需乘電梯到頂樓。

        他們跟在工作人員身后從電梯中走出來，只覺豁然開朗。

        整個頂樓都是這間畫室的地盤，除了地面幾乎都被改成了特制的玻璃。

        整間畫室呈“回”字形，中間是大樓的天井，畫室狹長，越發顯得如懸在空中。

        整間畫室不設隔斷，僅以雕塑、盆栽等分隔成不同的區域，保證了一定的私密性的同時也將畫室“通透”的特性展現盡致。

        他們進去時，已有人零散坐在畫室里支起畫架畫畫，四周靠墻也放著不少舊畫作。

        工作人員帶著兩人到一個相對封閉的角落停下：“這塊區域今天供兩位使用，如有需要，可以按墻上的鈴喊我們的工作人員過來，如果有滿意的畫作想要出售也可以聯系我們。”

        明玥含笑向他道謝，率先進了畫室，又指了指角落的小沙發：“今天麻煩小不給我做一下模特了。”

        陸君懷嘴角笑容一僵，猶豫著在沙發上坐下，看著明玥顯然十分熟練的姿態：“姐姐什么時候學會畫畫的？”

        小時候明叔叔明阿姨給她報的繪畫班不是總被她以各種理由逃掉嗎？

        陸君懷甚至還給她打過掩護。

        明玥鋪開畫紙，在畫架前坐好，視線在陸君懷和畫紙之間時不時移動，一邊分神回答問題：

        “你也知道我是寫小說的嘛。”

        她蘸取顏料，在紙上落下一筆。

        “我不是寫過一個畫家主角嗎，為了寫得更真實一點，就去學了一段時間畫畫。”

        “后來就保存了這個習慣，時不時畫幾筆，不過一直是業余水準，畫得一般。”

        她聲音漸低，漸漸專注在眼前畫紙上，只偶爾抬起眼看一眼陸君懷。

        陸君懷對于給人當模特這件事不算陌生，大一那年也有一遭。

        雖然留下的都是不怎么好的印象。

        但至少知道了人在畫畫時是真的可以專注到一個境地。

        他干脆借著這個機會光明正大地盯著明玥看。

        整間畫室都是用特殊的玻璃搭起來的，明亮的天光從頭頂肆無忌憚地落下來，柔和的光芒下一切歷歷在目。

        明玥本就集中了父母兩人的優點而生，又長期與文字打交道，整個人如同古畫中走出的仕女，又如一場潺潺的春雨。

        此時她眉頭微蹙，目光專注在畫紙上，越發顯得沉靜動人。

        大學那年陸君懷終于再次如愿以償和她同一個校園，因為兩人關系密切，明里暗里不知道接受過多少人的詢問。

        最開始是旁敲側擊他們關系的。

        知道兩人情同姐弟之后甚至還有想從陸君懷這里找突破口的。

        其中一個人陸君懷到現在都記憶猶新。

        外校保研來的研一學長，導師是文學院院長，在之前的學校做過校學生會主席，拿過國獎，剛到華大報道不久就隱隱有了一些粉絲。

        他突然跑到陸君懷面前打聽明玥喜歡什么的時候，陸君懷簡直如臨大敵。

        然而剛在明玥那里受過挫，他只能擺出一副好弟弟的面孔，問對方：“你為什么喜歡我姐姐？”

        結果對方口中吐出的形容竟然是覺得明玥“溫柔嫻靜，覺得一定是跟他志趣相投的人。”

        陸君懷于是知道，這個人恐怕只見過明玥幾面，跟她恐怕一點都不熟。

        剛開始的那點緊張完全煙消云散，陸君懷三言兩語打發了他，果然不出幾天就聽說明玥嚴辭拒絕了這個人。

        事實上，真正跟明玥熟悉的人都知道她所有的“溫柔”“嫻靜”都只在外貌上了。

        不知道這些年被明玥騙了的人會有多少呢？陸君懷頗有興致地想著。

        和陸君懷同時，明玥也在感嘆這個問題。

        她第一次以看待異性的心態看待陸君懷，以往看慣的面孔仿佛突然多了無盡的吸引力。

        筆下一點點描摹著對方的五官，明玥暗暗感嘆著陸君懷簡直無一處生得不好看，眉眼簡直用濃墨重彩都不足以形容。

        她對娛樂圈并不熟悉，瀏覽微博時也刷到過一些年輕男藝人的廣告。

        依她的眼光，若把陸君懷放在這些人當中，單憑他的外貌，也一定會是其中的佼佼者。

        更不用說，陸君懷的性格也似乎是時下最流行的“弟弟”型了。

        她唇角不由帶笑，心情驟然極好。

        “小不覺得無聊嗎？”明玥突然問。

        她說話時正低頭在調色盤中仔細調色，陸君懷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也能聽出她聲音里的輕快。

        心頭被輕飄飄的氣體充盈，陸君懷向后靠在沙發背上，幾乎整個人陷下去，他笑著說：“還好。”

        “姐姐可能不知道，我大一時候也給人家當過模特。因為欠了個人情，只能任人家安排，結果硬生生坐了四個小時，坐得腰背都僵了。”

        明玥注意力被吸引，手中動作不由一慢，筆尖在紙張角落劃過，留下一道斑駁的印痕。

        “呀。”她小小的驚呼了一聲，看著被這一道破壞了的月季花叢，皺了皺眉。

        “怎么了嗎？姐姐？”

        “沒事。完全沒聽說過這件事，有點驚訝。”她以眼神催促陸君懷繼續往下說。

        大一那會兒他們可是經常見面的，怎么她當時完全沒聽說過？

        明玥干脆把調色盤放到一旁，擺出一副專心聽的模樣。

        陸君懷立刻被轉移了注意力，帶著點不好意思地跟明玥解釋：“因為事后想想，總覺得這件事做得太蠢了，不僅沒有達到我想要的效果，還白白應下了一件我不想做的事。”

        “不想做的事，是指給人當模特嗎？”明玥微微皺眉，覺得有點失策。

        “不，不是！”陸君懷幾乎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連聲否認。

        臉頰溫度漸漸升高，陸君懷不確定自己有沒有臉紅，繼續說：“只是現在想想，姐姐是第一次給我畫畫，我卻卻不是第一次當模特，覺得對姐姐不公平。”

        明玥一怔，覺得像是被貓咖里黏人的小貓咪撒嬌似的蹭了蹭心口，笑意止不住得從眼睛里漫出來：“那可怎么辦呢？我學畫畫時可是畫過不少模特了，你不是第一個誒。”

        陸君懷：“”

        他頗有些失落地嘆了口氣。

        明玥話鋒一轉：“但這樣我們也算是公平了吧？”

        這、這樣也算的嗎？陸君懷嘀咕著，看見了明玥眼中柔和的笑意，頓時覺得心中漲漲的。

        正當氣氛越來越輕松愉快的時候，電話鈴聲響起。

        陸君懷神情一變。

        他早把手機設置了免打擾模式，這個時候能撥進電話的一定是工作方面的事。

        而且一定是急事。

        放在桌上的手機屏幕亮起，備注是“李秘書”三個字。

        他盯著屏幕看了足足十秒，頗有些不情愿地接起了電話。

        電話那頭，李秘書剛剛說了幾句話，陸君懷的表情就嚴肅起來，眉宇間甚至帶著幾分凜然。

        聽筒里傳來的聲音十分模糊，明玥只模糊聽到幾個晦澀難懂的術語。

        然而吸引她的卻是陸君懷此刻的模樣。

        簡直像是一瞬間長大了十歲一樣，明玥竟覺得從他身上看出了幾分陸家伯伯的影子。

        他話不多，只時不時說一兩句話，明明身著休閑裝，陷在沙發里，卻給明玥一種他正襟危坐，與旁人開視頻會議的錯覺。

        這就是在下屬、同事面前他的樣子嗎？

        正在猜測，陸君懷捂住聽筒看向她，表情為難。

        聯想到剛剛聽到的話，明玥頓時懂了，笑著擺擺手，表示自己不介意：“你去吧。”

        說完，在包里翻找一陣，找出車鑰匙，拋給陸君懷。

        如果不是事態緊急，陸君懷絕對不會做出這種約好后半途離開的事情。

        見明玥面色不變，陸君懷反而更覺歉意，接過車鑰匙，幾乎是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畫室。

        目送陸君懷離開視線，明玥重新拾起畫筆，一點點把畫面增補完畢，看著紙上含笑望著畫面外的陸君懷，和角落里那叢被不慎破壞的月季，還是頗有些郁悶的嘆了口氣。

        這次“約會”算得上相當失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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