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信一宿沒睡安穩。

        夢里張鐵頭還年輕，他媽跟個女明星一樣，穿著碎花裙子，在家門口等著張鐵頭下班回家。

        還沒等張信把這為數不多的幸福咂摸出味兒來，夢境一轉，自己就被張鐵頭踢到墻上，什么家伙都往自己身上招呼，皮帶，笤帚，搟面棍……自己不敢叫，不敢還手，只能捂著腦袋，在地上打滾。

        他媽看不下去，撲在他身上，給他擋著，一開始還叫喚，到后頭，連聲兒都不出了，只瞪著倆大眼珠子死死盯著張信。他那酒鬼爹還在發瘋，手里的家伙不知道什么時候變成了一把菜刀，一刀一刀地砍在他媽身上，血糊了張信一臉。

        張信想醒醒不過來，他想反抗，可控制不了他的身體。后來…后來…一束光照過來，刺得他眼疼，他覺得自己現在躺在天堂里，躺在神仙的懷里，那神仙還有一聲沒一聲地喊著他名字……

        張信醒了。他發現夢里的哪是神仙啊，分明是江言禮，自己不知道什么時候就鉆進人家懷里了！

        江言禮一邊兒拍著他，一邊兒迷迷糊糊地哄著他，說，“摸毛嚇不著。”

        草藥香帶給他安逸感，他恍然回神，張鐵頭已經是個過去了，沒人再會打他了，現在的生活，現在眼前的江言禮才是真實的。他突然想到了，老師曾經說過的，“在山的那邊，是海。”張信伸出手在臉上抹了一把，濕乎乎的。

        他動動腦袋，閉上眼睛接著睡。

        其實，醒了也就睡不著了，他也不敢起床動彈，怕把江言禮吵醒，就閉著眼睛權當養神。

        “叮——”

        江言禮鬧鐘響的時候，嚇了張信一跳，“噌”就從床上彈起來了，抱著頭就往角落里躲，那一瞬間，他還以為是張鐵頭推門回來了。張信的動作也嚇了江言禮一跳，自己沒被鬧鈴叫醒，反倒被這小家伙嚇醒了。

        “干啥呢，不怕不怕。”江言禮拉過角落里的張信，抱著他。

        熟悉的溫度再次把張信拽回現實。張信有點兒尷尬，他又一次在心里告訴自己，張鐵頭不會回來了，自己在江言禮家！

        “沒事兒，哥。”張信撥開江言禮胳膊，直起身子。

        張信皮膚白，舊疤還有已經泛綠的淤青看著扎眼。

        江言禮揉揉眼說，“不睡了？”

        “不睡了，哥。我給你做飯去。”張信坐在床頭一件一件穿著衣服，說道。

        江言禮起床氣重，盹兒醒了，人還沒醒，他把張信扒拉過來，下巴放他肩上，蹭了蹭。小孩兒身上骨頭硌得慌，江言禮搖搖腦袋，尋找著合適的地方，“不用你做飯，一會兒我下樓買。”

        軟乎乎的頭發刮得張信脖子癢，可也沒躲，他學著江言禮的樣子，伸出手在江言禮胳膊上拍了拍。

        “嗯。”江言禮嘴上應著歸應著，下巴還是黏在人家身上。張信身上有股沐浴液的香，他以前怎么沒覺得好聞呢。

        膩味了人好半天，江言禮才松開張信，坐起來穿著衣服。

        江言禮是舒坦了，可苦了張信。本來就是十五六歲血氣方剛的小孩兒，被江言禮這么蹭來蹭去的，現在紅著張臉，干坐著，難免得緩個一時半會兒。

        江言禮看了一眼，絲毫沒有當一個始作俑者的自覺，冷不丁地說了句，“多正常的事兒，早起起來，都這樣兒。”

        一聽這話，張信臉更紅了，跟熟透的蝦子一樣。

        ——

        一如現在。

        張信回過神來，避開江言禮的眼神，眼瞼低垂，遮蓋住其中情緒。

        江言禮看著眼前這個已然顯出大人模樣的少年，拍了拍他肩。時間真快啊，當初那個毫不起眼的小土豆現在都變成大帥哥了。

        “小信，明天我跟你潘哥出去吃頓飯，你也跟著去吧。”

        潘哥，叫潘漸濤，張信義理上的哥哥，就是當初給張信開雙人病房的那個醫生。張信剛被江言禮領回來的時候，沒有戶口，辦不了入學。江言禮也不滿足條件，領養不了張信，只能拜托了潘父和潘母。

        “嗯。”張信想到上一次見潘漸濤和潘父潘母還是過年的時候呢，于是就答應了。

        江言禮抬手看了看表，“趕緊去吃飯吧，吃完飯去上晚自習。”

        張信把椅子搬回原處，離開了辦公室。

        江言禮看著因為張信離開而四處擺動的簾子，嘆了口氣。

        他在家的時候跟張信提起過，讓他在學校的時候，跟著自己吃飯，還能節省一些時間。誰知道張信不樂意，他說不想讓別人知道自己和江言禮的關系。江言禮沒管他，由他去了，他認為，小孩子有自己的想法，也不錯。

        現在他有點兒后悔了。

        隔壁李老師每天吃飯的時候，都跟她閨女有說有笑的，江言禮看得眼氣，他也想有個人陪他吃飯。他想，可能是他自己一個人單身久了，需要個女朋友的滋養。

        于是乎，大齡純情未婚男政治老師，來到應用商店，下載了某個星球圖標軟件。

        張信沒去吃飯，雖然已經傍晚，但是余暑難消，燥得他沒胃口。

        不過，盡管張學霸不去吃飯，但仍不乏有一些暖心體貼愛慕者給他送飯。

        “張信在嗎？”一道輕柔的女聲響起，像一陣清風掠過熱浪。

        后排有幾個為了減肥而不去吃飯的女生，聽到這，“咦”了一聲，語調拐出了個九曲十八彎。

        某熱心男市民，一撩頭發，一起身，造作地走了幾步，來到說話的女生面前，明知故問，“菁媛，你來找誰啊？”

        王菁媛撩了下頭發，懷里抱著一盒水果拼盤，看著眼前的男生，不失禮貌地笑著回答道，“張信。”

        “張信，有人找。”該熱心男市民沖教室內部大喊一聲，然后回過頭，“菁媛，你要有什么東西需要給他，我代為轉交也可以。”

        王菁媛后退了一步，扯了下校服下擺，“不用了。”

        本來想當做什么也沒聽見的張信，這時候裝不成一個聾子了，戴上眼鏡，一挪凳子，應了一聲，“聽著了。”

        張信的長相放到現在，應該是狼性長相—薄唇，眼尾上挑，高鼻梁，不笑的時候給人一種疏離感。

        蘿卜青菜各有所愛。就有人天生吃他這一掛的。

        張信走到王菁媛面前，推了推眼鏡，頗有禮貌地說道，“同學，有事嗎？”

        王菁媛看向張信的眼睛都閃著光，她羞澀地將懷里的東西塞給他，又從兜里掏出一個信封一并塞進張信的懷里，轉身就跑，只留下輕飄飄的一句，“請你收下。”

        少女的心事在張信眼里無所遁形，洗發水的香氣飄散著，張信沒忍住打了個噴嚏。

        “嘖，張信，咋這么多人給你送情書啊？”那位熱心男市民踮著腳摟上張信的肩。

        張信一伸手，將他胳膊撥拉下去，“你勒得我難受，我得彎腰配合你。”

        張信的嘴比他這張臉可是讓人放心多了。

        “你知道這小美女是誰不，理科實驗班班花，王菁媛。”那男生半坐半靠在張信旁邊的桌子上，一邊說一邊比劃，好像王菁媛這個人，他多么了解似的。

        “你倆認識？”張信懶得看他，可又秉持著待人接物要禮貌的原則，還是問了一句。

        “這倒不認識，不過，你又不喜歡人家，你干嘛接了人家的情書。”男生轉著筆看著張信側臉，默默在心里感嘆了一番，張信長得確實帥，這是不爭的事實。他又摸了摸自己的臉，不過自己張得也不差啊。

        “她塞我懷里，我還能給人塞回去？”張信彎腰從書箱里拿出來下節課復習用的資料。

        “既然這樣，那我就幫你看了吧！”男生一個猛子竄起來，“噌”就奪走了張信桌上的粉紅信封。

        “啪！”還沒等男生拆開呢，張信一巴掌就扇他手上了，“趕緊回去，看什么看。”

        男生訕訕離開。

        張信把信封上的皺褶撫平，夾進筆記本里。筆記本里安安靜靜地躺著各種大同小異的情書。

        雖然張信的長相經常被江言禮調侃成“薄情相”，但張信想得一直細，他覺得這些情書都是女生們的青春，怎么著，也不能糟蹋了。就像，他的青春是江言禮一樣。

        只是，可惜了這個芒果拼盤了……

        “喲，學霸，又有女生送東西啊？”同桌女生剛吃完飯回來，一根手食指上套著飯卡繩兒轉悠著，蹦蹦跶跶坐到座位上。

        “高然，送你了。”張信把拼盤推給高然，從桌斗里把文綜試卷找出來，伏在案邊，開始學習。

        “那多不好意思啊。”高然口嫌體正直，嘴上說著不樂意，手卻把東西拿了過來，“多謝啊。”

        “嗯。”張信沒多搭理她，開始刷著題。

        他文綜一直沒多好，高一的時候甚至比不上理綜，可江言禮教政治啊，他想選文綜應該可以跟著江言禮上課吧。

        于是，他不顧高一班主任的反對，執意交上了分科表。

        “老師，我喜歡政治。”他當時瞪著眼，梗著脖頸，堅定地說出這句話，后面其實還有半句話沒說，他喜歡政治，更喜歡教政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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