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胸針
在滿室寂靜中,季霖走出了房門。
鐘熠回過神來,人已經走了一陣,意識到自己這個當事人一句話都沒說,都沒有為自己主張過什么,慢性子的人也被激出了幾分脾氣,鐘熠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又或許當時他什么都沒想,就這樣追著人跑了出去,帶著全身肌肉的酸痛。
別看季霖在人前肩背筆挺地離開,一出房間沒幾步,放松下來,他身形不受控的,當即晃了晃。
“季少!”助理瞪大眼,下意識就要扶他。
下一刻,季霖靠自己站住了,助理的手虛虛伸在空中,是個攙扶的姿態。
季霖輕哂,緩慢但堅定的推開了助理的手,“不用。”
只兩個字,全是氣音,和在房間內的強勢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助理反應過來,在季浩和鐘家人面前,最后季霖一直在強撐。
細細觀察男人神色,助理更是心驚肉跳,額頭布滿了細汗,臉色蒼白不說,連唇色都白得泛著不正常的烏青。
季霖原地頓步,助理連同司機忐忑擔憂看著他,一時間走廊上靜可聞針。
“藥準備好了嗎?”并二指再度輕壓眉骨,閉著眼睛,季霖語聲都是飄的。
“準備好的,在車上,要我現在下去……”
“不了。”
季霖半掀眸子,疲憊道,“走吧,直接上車。”
助理會意,點了點頭,等季霖緩過這一陣再邁開步子,助理下意識跟得比平時緊些,怕萬一有狀況好及時應對。
一路到電梯,按下樓層后,助理接了個電話。
須臾捂著手機,神色為難對季霖道,“羅少爺說他想見見您。”
知道季霖現在格外難受,助理還好心提示了下,怕季霖已經忘記了他這個相親對象。
季霖……確實不太記得了。
“什么事?”
助理聲音愈輕,“說昨天敲了好久門您都沒開,實在是擔心您的身體狀況。”
話沒什么不得體的,但哪怕是轉述,其中被拒絕的委屈,也能從字里行間滲出來。
“他來了嗎?”季霖什么都不記得了。
助理:“在門口等了半個小時呢。”
如老管家所料,是真的很喜歡季霖了。
稍一踟躕,季霖緩緩點了頭。
于是鐘熠一路追到電梯口,便見到了季霖和一個陌生青年說話的場景,遠遠瞧著場面帶著幾分親昵,靠近了看到什么,鐘熠瞳孔微縮,不自覺頓步。
季霖是側身背對他這個方向的,骨相好的男人,側臉也優越,微微低著頭和人說話,看起來很閑適的模樣……如果鐘熠沒看到季霖的肩背,他也會這樣認為。
夏天的衣服薄,季霖穿一件寬松白t,衣服的背后被冷汗打濕了一片。
酒店空調開得低,即使是三伏天,結合著對方哪怕遠看也格外慘白的臉色,鐘熠無法說服自己這是熱出來的,應該是身體不舒服出的虛汗。
他到底……
來不及細想,電梯前季霖偏了偏身,鐘熠看清那青年面容的同時,也看到了對方胸口,有一枚胸針,一枚……鐘熠遲疑低頭,抬頭后視線二次聚焦,確定,對方戴著一枚和他身上如出一轍的胸針。
電光火石間,腦子里有更多的畫面細節閃過,昨天進門前,鐘熠恍惚記得,季霖打量了他許久,然后低垂著眼睫也有一陣……所以,難道他是在看……
意識到什么,鐘熠被自己的猜想驚到了。
而這么短短的時間,季霖再次變換了站位,對察覺到不對勁,正在向自己打探賓館這邊發生了什么的羅少爺,溫聲道,“沒什么,我侄子和鐘睿的事罷了,動靜鬧大了些。”
季晗喜歡鐘睿,圈子里都知道,而季晗最近和鐘家的尷尬關系,更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季霖半遮半掩的話說服力十足,一下子打消了羅少爺的懷疑。
助理掐著時間在電梯里喊季霖,季霖對羅少爺再度點了點頭,示意告辭。
轉身進電梯前,余光瞥到什么,季霖抬頭。
于是隔著一長條走廊的距離,季霖消失在電梯里前一瞬,那瀲滟的桃花眼在空中微微一頓,眼尾睇了一下鐘熠。
鐘熠腦子里又開始充斥滿了基本眼型的素描圖。
但他覺得季霖的眼睛比范圖上的還更要好看,線條帶著渾然天成的流暢。
直到電梯完全閉攏,鐘熠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
鐘熠:“……”
鐘熠:“…………”
原來美色誤人四個字,不是騙人的。
上了車,老張開出一段路,遠離了酒店,才選了個僻靜街角停下。
后座上的季霖已是滿臉冷汗,半閉著眼靠在椅背上。
助理早就準備好了藥,連水一起遞給季霖。
季霖看著掌心熟悉的藥丸并不動作,視線停得久一些,車內的氣壓也低了下去。
知道季霖吃藥心情不好,就在助理考慮自己要不要冒死勸一兩句之際,季霖動了。
面無表情擰開了水,把一把藥丸吞了下去,動作粗暴得有些不像他平時。
隨后助理眼明手快接過水,誰都不敢說話,車內壓抑得只剩下衣物摩擦的沙沙聲。
季霖后靠仰頭,用手臂壓住眼睛,衣服已經被汗打濕了,全身陰冷得像是剛從水里撈出來的,不舒服,但他擺脫不掉,哪怕他再討厭。
很有一陣車內都沒什么聲音,季霖不叫走,司機老張也不動。
助理手機來了條信息,遲疑著,還是對季霖道,“羅少爺想約您下周吃飯。”
季霖懨懨道,“說我最近沒時間,訂婚宴一定請他來。”
助理一怔,想說什么,但看著季霖的狀態,到底忍住了,依言回復過去,后續果然又收獲了不少詢問,助理不知道怎么回,畢竟結婚這事還沒在老爺子那里過明路,便索性收了手機不再回。
又是不知道好久的安靜,季霖才又開口。
“公司最近還有什么事?”
“除了合同,暫時沒別的。”
而合同已經把關系跑到了位,約等于沒事。
“打電話讓方姨收拾東西,明天我們就走,哦,走前讓唐浩言來見我一面。”
又想到什么,季霖最后道,“對了,再給我準備一份鐘熠的詳細資料,我好一點就要看。”
鐘熠追了下去,但沒追上。
站在酒店外空曠的停車場里,鐘熠來了上京那么久,這么一刻,格外的無力和無助。
等他回到房間,季浩和季晗父子已經走了,只剩下鐘家人。
再從鐘睿那里,把季晗講述的交談全程聽完,各種情緒混雜,鐘熠終于爆發道,“為什么要講條件啊,這種事……當沒發生不就行了?!”
“這不是我的事情嗎,我不能處理我自己的私事嗎?!”
大伯鐘永峰當慣了大家長,被一個小輩這樣吼,頓時有些不悅,擰眉道,“怎么能當什么都沒發生?”
“那不然呢,人家又不是故意的,再說也沒有逼迫過我,細論起來,我和他都是受害者,差不多就得了,搞成這樣……你們問過我的意思了嗎?我不才是當事人嗎?!”
鐘熠來了上京,一貫都是溫吞吞的,哪怕是小表弟捉弄他,大家也沒見他發過脾氣,仿佛他天生就是一副隨和的性子。
眼下突然發難,反應還那么大,大家不知所措,一時間都緘默了。
鐘永峰囁嚅,下意識想說什么,目光卻不期瞥到侄子脖子上的各種痕跡,所有話又哽在了喉嚨里。
細論起來,這確實是鐘熠的私事。
很是一陣沉默,看著鐘熠氣紅的眼眶,鐘母孟淑讓鐘熠先坐下,隨口問他要不要喝水。
鐘熠搖頭,混亂得不行,“不要。”
“我想回家。”
說著,眼眶又紅了一層,鐘熠覺得委屈,很委屈。
而這種情緒是他來上京之后慢慢疊加的,一點點,累積到今天,他感覺再承受不住。
都是些什么事兒啊!
“哦,對對,回家回家,別留這兒了,有什么我們回家說。”鐘教授趕緊打圓場。
知道父母理解錯了,鐘熠內心驀然漫上一層深切的悲哀。
但看著父母和哥哥對他的一臉關切,戳破真相殘忍的話卡在喉嚨里,久久吐不出來。
好半晌,鐘熠點頭,“回家吧。”
說完,內心莫名更感覺到孤獨和委屈了。
他想他小城的家。
想他養父,他爸了。
在車內一言不發,回了別墅區,鐘熠情緒才稍稍穩定了一些。
鐘睿手機上季晗不斷發消息過來,在說今天的事。
雖然沒有明說,但是字里行間鐘睿能感受到,季晗他爸是有些后悔的,不該打著要狠狠為難季霖的念頭,把事情鬧得如此無法收場。
是的,無法收場。
鐘熠當時追著季霖出去了,房間內季家和鐘家面面相覷,兩家人很是好久都沒說話。
那個時候,鐘睿就從季晗他爸臉上看到了后悔和惱怒的混雜情緒。
而作為季晗曾經的未婚夫,他不是不能猜到季晗他爸的心思。
季氏三兄弟,老二優秀,老三有老爺子偏愛,唯獨季浩,雖然進公司早,卻顯得平庸了些,老爺子交代的事務倒是也能做好,但好和優秀,又是兩回事了,想接手季氏這個龐然大物,光做好不出錯,顯然遠遠不夠。
說一千道一萬,不過是季晗他爸以為抓到了季霖的把柄,想拿捏人家罷了。
沒想到踢到一塊鐵板,他硬氣,季霖更是頭鐵,被惹怒之后,寧可選擇和鐘熠結婚,三家人一起難受,也絕不如季浩的愿。
現下……
“能讓我和季霖再商量下嗎,我感覺他不是不好說話的人,或許再聊一下,就能把這個事兒了了?”鐘熠眼巴巴看著鐘睿,和他商量。
鐘睿想笑,笑不出來。
如果能這么簡單就好了。
今天聽季霖的意思,這件事老爺子馬上就會知道,季老爺子要是參與進來,結果就不是季浩季霖亦或者鐘家,任何一方的意愿能決定得了了。
這件事,得先看老爺子的態度。
各中關系繁冗,鐘睿一時半會兒也解釋不清楚,不答反問,“你不想和季霖結婚嗎?”
鐘熠瞪大眼,不可置信,“我們昨天才見面,今天我才知道他名字,就不是想不想的事情吧,我和一個陌生人,我,怎么可能……”
鐘熠雖然不夠聰明,但有時候看事情又格外通透,“再說他那就是氣話,也壓根不是想結婚的意思啊,這怎么能一起!”
鐘熠想象中,自己該是和自己喜歡,也喜歡自己的人結婚的。
絕對,絕對不是這種荒唐的走向,決定的對象。
鐘睿懂了,鐘熠不愿意。
看了眼表,鐘睿只道,“剛才大伯讓大家過去商量你這個事,今天到底是個什么情況,我回來再告訴你,行嗎?”
鐘熠無奈,卻也點了頭。
不過晚上的時候,鐘睿也沒有如承諾好的,來給鐘熠講解。
原因簡單,鐘家吵了起來。
藥物副作用還沒過完,鐘熠在家又洗漱過一次,睡了一下午,晚飯一個人在家里吃的,吃完了父母和鐘睿就回來了,和他打過招呼,三人匆匆去了書房。
鐘熠上去找他們,站在門口就聽到了爭吵,在門口聽了幾句,后知后覺意識到結婚一事大概率是個極麻煩的事,心情低落,郁郁離開了。
鐘熠回到自己的房間,反鎖了門,背脊靠在門板上,抱膝順勢坐在了門口。
放空坐了會兒,鐘熠打電話給養父。
今天的事情半句沒提,養父卻感覺到鐘熠心情不太好,問了幾次出了什么事,問到第三遍的時候,鐘熠裝不下去了,看著房間內畫包,驀然發問道。
“爸,上京的學校真的好一些嗎?”
要不是為了學繪畫,為了更好的教育資源,他是不會來上京的。
“當然咯,你不是喜歡畫畫嗎,那自然去大城市學才是好的,你喜歡的那些畫家畫手還有一些出名的老師,不是有一大半都在上京嗎,你得去了才見得到嘛。”
鐘熠擰了擰眉,眼眶有些熱。
他繪畫是養母啟蒙的,養母去世后,他也一直在找老師學,最后將其作為專業,喜愛固然是一方面,更深層次的,畫畫總是能讓他感覺養母就在身邊,不曾離開,所以對他的意義更不簡單。
“怎么不說話了?”養父問道。
鐘熠笑了笑,“沒什么,在想我以后能不能那么厲害,和我喜歡的老師們合作。”
“你好好學,肯定可以的。”養父總是對他盲目自信。
鐘熠這次真的笑了起來,紅著眼眶點頭,“好,爸,我一定好好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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