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捕螢(3)
“小先生!”葉傾城撥開草葉,看見陳悲春跌坐在地上,手里握著一把小刀,在他的身旁,一個自家的仆人躺在一旁。
自家仆人的手指血肉模糊,抖動得像抽筋,卻遙遙指著一個方向。他臉上本就蒼老的肉擰成一團,宛如被揉皺成一團的書法廢品紙張,兩道眼淚像是括弧,包住了他的痛苦。
“快!快呀!”仆人大喊著,平日里葉家的人都是喊他大誠的,是葉家的伙夫。
“快啊!抓住它!”大誠聲音嘶啞,拼盡全力地叫喊,把所有人都給吸引過來了。
順著那根血肉模糊的手指,葉傾城終于看清大誠指著的東西是什么了,一條細長的蛇,一節黑色,一節白色交替地排列著,像是珠子被紅繩串起,蛇的背脊如同山脈一般隆起,串著這一節節的黑色與白色。蛇正在往茂密的草甸中逃去。
但是陳悲春已經被這忽然的情景給嚇得有些呆了,他握著刀的手抖得比大誠受傷的手指還要厲害。葉傾城記得清楚,陳悲春怕蛇怕得厲害,一見到蛇腿根骨就跟被抽走一樣。她不由分說地抽走了陳悲春手里的刀,另一只手就要去抓那條蛇的尾巴,那尾巴細長如繩,擺一擺便游走了。
“別!”
一聲大喊,卻有兩只手摁在了葉傾城的手上,力道直到讓她的手指懸在蛇尾的兩寸處不可再進一毫一厘。她最終還是沒有摸到那條蛇的尾巴,在眾人的目視下,由著它滑走了,滑進了不可看見、不可深追的茂密草叢,一同滑走的還有大誠生的希望。
摁住葉傾城的兩只手,一只是陳悲春的,另一只卻是陳潭的。
“如果沒有看見蛇頭,千萬不能去抓蛇,會被咬的。”陳潭迅速抽走了手,解釋說。
“對,抓蛇一定要抓蛇頭。”陳悲春補充說,他的手也抽走了。
葉傾城也在后怕,她原本不也是怕蛇的嗎?平日里看見蛇就要遠遠遁去的膽怯此刻卻消失的無影無蹤。三人后知后覺的害怕讓在自己的心跳狂跳,呼吸急促。
可問題還沒有解決,大誠的手指被咬了,雖然沒有看見蛇頭,但是那黑白交替的紋路和隆起的背脊已然表明那是劇毒的銀環蛇,畫溪鎮的農戶和獵戶更喜歡叫它銀包鐵。
“蛇膽,蛇膽沒了,我的命也沒有了啊。”大誠瘋一般地沖向那堆荒草,像只野狗一樣在那刨地,可在這茂密如林的草甸中,人怎么可能追得上一條蛇。
“還是抓緊時間,先回鎮子上找蛇醫看看,沒準還有的救。”葉傾城說,葉家的其他仆人圍了上來架住了已經有些瘋狂的大誠。人在這種生死存亡之際的力氣總是出奇地大,大誠竟然一下子甩開其他奴仆,一個人跌跌撞撞繼續向前追去。他腰間的罐子都被撞破了,星星點點的螢火從草甸中升起。
“就讓他去吧。”陳潭攔住了想要跟上去的葉傾城,“這種蛇若不是主動招惹,一般是見人就跑的。他能被咬到手指,應該是想去抓蛇。”
“我知道的,但是他可能會死啊。”葉傾城還是跟了上去。
大誠追了許久,直到在滿目的青綠色中再也看不見一絲黑白色。他回頭看見了追來葉傾城,準確地是看見了葉傾城手里的刀,長嘆了一口氣,然后他的那根受傷的手指掉進了草叢里。
大誠撿起了自己的斷指,從身上扯了一塊布來包住了斷指。葉傾城吩咐兩個氣力大的仆人隨著大誠一起下山去找蛇醫。
在離開草甸的時候,大誠對葉傾城說:“小姐,那條蛇我本來想抓去給夫人補補的,但是還是我貪心了。”在畫溪鎮的人們的常識里大毒之蛇,亦是大補之物。
“現在沒有抓到蛇,沒有蛇膽,我也大概活不下來了。但是,小姐,我在葉家做了十二年的事,就只有兩件事情對不起你和夫人。一件事情是七年前全鄉都鬧饑荒的時候我偷偷把葉家的糧食拿回家了,還有另一件事情我真的說不了,可我現在已經遭到了報應。所以……所以,小姐你能原諒我嗎?小姐。”大誠的臉上滿是淚水,像是一棵已經枯朽的樹木又歷經了一場暴雨。
“不管什么事,我都原諒你了。”葉傾城也覺得大誠此刻的懺悔有些莫名其妙,但一個可能會死的人,只是哀求一句輕飄飄的話,你有什么理由不滿足他的要求。
“謝謝小姐。”得到了諒解的大誠,跪在地上,向葉傾城磕了一個又響又長的頭,然后就下山尋找蛇醫去了。
陳悲春說:“另一件事情你就問都不問,依他現在的狀況,你要問,未必問不出來。”
“不重要了,他快要死了。”葉傾城不想再去探究一個老實的仆人在為主人做飯十幾年來做過怎樣的虧心事,這不重要,每個人都應該有自己的秘密,或好或壞,她自己身上就有不知道多少的秘密,但她從來不問葉三娘。如果一個人想讓另一個知道他的秘密,不用提問,另一個人就會說,問出來的秘密多半是痛苦的,陰暗的,難以啟齒的。
“也許死不了。”陳悲春說。
是啊,自己怎么就已經把大誠歸為死去的一個人了,整個鄉里有很多人都被蛇咬過,很多人得到及時的醫治之后都活了下來。葉傾城想著,心里默默祝愿著大誠活下去,然后走進了草甸之中。
月亮已經快要掉進地平線里面去了,但陶罐中的螢火蟲還是沒有裝滿。至少要把陶罐給裝滿再回去吧,葉傾城想到娘親,此刻或許還在房間中酣睡吧。她拍拍陶罐的蒙皮,發出悶沉的一聲“咚——”,宛如呼喚戰士重新登上戰場的戰鼓聲。
這一聲提醒著在場所有人,螢火蟲還沒有抓完,葉三娘需要盡可能多的螢火蟲。他們從新走進了茂密的草甸,里面依舊有蛇,所以所有人小心翼翼地,也不敢距離他人太遠。葉傾城把下山人的工具分給了陳潭和他的奴仆,陳潭也加入了捕捉螢火蟲的大隊,不過他讓自己的幾個仆人從四方保護著他,他其實也怕蛇。
一群人就這么摸索著,慢慢靠近山頂,那里螢火匯聚,像一輪黃綠色的月亮。
陳悲春走在了葉傾城的前面,不知什么時候撿了一根長直的樹枝,不斷敲擊著地面來排除有蛇的可能。
其實碰見這種劇毒的蛇,最好的辦法還是另外找一處螢火蟲多的地方抓捕,但是葉傾城看了看天邊的圓月,沉甸甸的月亮快要掉出天空,對于娘親已經沒有多少的時間可以浪費。她甚至沒有詢問其他人的意見,只是武斷而□□地宣布了繼續捕捉螢火蟲的決定。
眾人之中,唯有陳悲春理解葉傾城,他明白葉三娘情況的危重,若是之前,按照葉傾城照顧人的性子是說什么也不會讓大家再走進有蛇的草甸。葉傾城也是一馬當先地走在最前頭,她告訴身后的眾人沿著自己開出的路走。陳悲春擔心她才搶到她的前頭來,其實他也怕蛇的。
陳潭雖然心里是極其不情愿地回到茂密的草甸,但是葉傾城確實需要他的幫忙,他只好硬著頭皮應允。但實質上他還是一個怕蛇也怕死的人,他不僅跟在隊伍的最末尾,還讓家中仆人圍在他的前后左右。其實最開始,陳潭都不會上山,他吩咐家中的仆人來野外尋求一根蒼勁如龍的“草王”,他那根“青蟒”現在已經發黃干脆,儼然成了“黃蟲”。就在前一天,他的“青蟒”就敗給陳喜秋那小子的新“草王”。他問陳喜秋這新草是哪里來的,陳喜秋只回答是特意來山野上找的夜草,夜草肥如蟒,就是一條真蟒蛇盤在上面也塌不下去。當然,陳喜秋也沒有想過,自己這樣坑蒙拐騙來的陳潭會在這里發揮著作用,他的原意就是讓陳潭他們白白跑一趟,哪里有什么山野夜草,他的新“草王”就是在芙蕖塘邊摘的。
原本數點的人匯集到了一條線,線的最前頭是陳悲春與葉傾城,線的末尾是陳潭,他們組成的隊伍仿佛一條肥蛇,緩慢地蠕動著身軀向山頂爬去。但是并非所有人都會冒著危險答應葉傾城的請求,黃賴子就沒有加入隊伍之中。
黃賴子不怕蛇,但他怕疼,更怕死。他沿著寬廣草甸的邊緣行走,那里的草很淺,剛剛沒過腳腕,蒼翠的草里有什么一眼就能看出來,但是換取的則是更為長的路途。
葉傾城這邊,陳悲春擋在她面前為她開路,后面的人緊緊跟著,頭頂偶爾有幾只螢火蟲掠過。他們沒有出手,因為最多的螢火還是聚集在山頂,為了這幾只浪費時間不值得。
忽然,陳悲春前面的草叢響動起來,齊人高的草叢被劈開,像是有一頭野豬沖了過來。
黃賴子一頭撞進了陳悲春的懷里。
所有人疑惑著,黃賴子不是走在草甸的邊緣,按理來說應該比自己慢一些,為何又跑到了前頭。
“太陽!太陽……”黃賴子是從山頂跑下來的,他喘著粗氣,語無倫次。
“太陽掉進西邊了。就在……就在山的那一邊。”黃賴子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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