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4章 天邊外
第594章 天邊外
(5)
陸天秀給派的人手聚集在館驛前面,由陸府眾多護院的頭號人物徐七爺領銜,他們一字排開站在白鳳面前接受檢閱,可是白鳳卻感到分外為難?
“你們真的清楚此行的目的嗎?”
徐七爺說:“尋找仙人,陸老爺是這么說的。”其余人也跟著點點頭。
“你們分明知道根本沒有仙人,而我要尋找的地方或許早就消失了,這是一趟沒有終點的旅程,中途有誰要離開我都不會阻止。”
徐七爺默默掃視諸位,九位勇士皆回以堅定的目光,他點點頭說道:“此事我早有預料,這九名壯士也都是自愿前來!”
“我還以為,只有窮途末路的人才會做這種瘋狂的決定。”
徐七爺指了指身上的道袍,告訴白鳳:“我從前也住在昆侖山上,這里曾經有大大小小數百座道觀,然而后來大都經營不善被迫遣散弟子,我所在的道觀亦是如此。當時師父讓我自己決定去留,我選擇離開,從此就再沒見過仙人……這些小娃娃年輕氣盛,不免得會對住在山上的神仙感興趣。”
“嗯。”白鳳隨意認可了一下,背起行囊,轉身與妻女告別,然后摸一摸義妹的頭,說道:“很快就回來。”
話畢,白鳳故意不打招呼從徐七爺等人中間穿行而過,就像是從沒有過同伴一樣,獨自一人前往昆侖山。徐七爺等人略表不解,但是也只能老老實實地跟上去。
“誅仙鎮內已經十多年沒有人上過山,所有山道幾乎都荒廢了。”徐七爺邊走邊解釋:“所謂萬事開頭難,首先我們要找到一個適合上山的入口。”
被開墾得齊齊整整的農田如走馬燈般從身邊經過,白鳳的腳程顯然比普通人要快不少,徐七爺也只是將將跟上,他沒有給同伴們一丁點休息的時間。
跨過農田,在農田的外圍還有一圈人跡罕至的原始森林。
巨樹在這里扎根,苔蘚可能長在地面的任何一個地方,同時可以看見沙石裸露在地表外,極少有連片的野草長出來,因為一旦有這種苗頭,馬上就會被風沙、泥石流等掩蓋在地下,這里顯然經常發生類似的事故。森林的對面感覺不到一絲風的氣息,或許這就是荒蕪一直在此縈繞不去的原因。
他們沿著森林邊緣走了一天一夜,仍然沒有找到合適的入口,如此漫無目的地行走本就極度消磨耐心,他們還身處于如此境地——在這森林里幾乎看不見陽光,日夜輪轉的差別非常細微,與身在黑暗的屋子里點燃、熄滅蠟燭的感覺相似,這里陰暗到極點。
“傳說宇宙誕生的那一刻,世界便是眼前這種顏色,陰暗、晦澀的混沌,直至昊天上帝任命日、月、風、雨等使者建立秩序,定下四時,這個世界才有了確定的顏色。”
徐七爺的道教學識并沒能打動白鳳分毫,他自顧自地向前走著,很久很久之后,只見他驀地回頭看了一眼,在分不清白天黑夜的情況下堅定地舉起手指,指向那個方向,問道:“那里,是不是曾經有一個界碑。”
“界碑?”徐七爺方想帶人前去查看,這是他自出發以來第一次清點人數,卻沒料到已經少了兩個人。
有人想要替離開的人解釋,不過在看見白鳳那副冷冰冰的面孔后又不敢說了。
白鳳獨自一人走到那個地方,用鐮刀把雜草和藤蔓清理一遍,發現居然有一個土地廟在此!
“這有廟,意味著后面有路,唯有羈旅者時常經過的地方才會有土地廟。”白鳳話音未落,雙腳已經踏上布滿荊棘的上山之路。
徐七爺領著剩下的七人對土地公公拜了拜表示敬意,然后追了上去,疑惑道:“白公子如何知道這里會有界碑?或者說,如何知道這里會有土地廟呢?”
“經驗,我曾在行軍途中見過不少,通常設置在兩山之間的罅隙里,抑或是岔道的中央。”
白鳳不斷嘗試著在崎嶇的山石之間尋找落腳處,數十年沒有維護過的道路如今已經被破壞得跟普通的山體斜面差不多,幾乎要讓人手腳并用著爬上去。
越過目光所及的最高處,他們用了整整七天的時間,終于翻過第一個山頭!
“風,吹來了。”
白鳳喃喃著,投身于群山之間,逆風前行。
他們翻過的山峰,只是昆侖山里最渺小的一個峰頂,若是站在最高處——那個好像永遠在下雪的地方,這里或許只是一個小黑點。
“這就是一山還有一山高?!”同伴中有人膽怯了。
徐七爺不知何時也學會了白鳳的冷漠,一聲不吭地從說話的人身邊路過,繼續趕路。
沒過兩天,這個人也選擇退出這場沒有終點的旅行。
半個月還沒完全過去就已經走了三個人,而他們僅僅剛翻過第一座山峰,所有人的臉上都為此蒙上了一層不安,唯有白鳳,他像是什么都沒有發生過一樣繼續走在最前面,繼續相安無事地休息,興許白鳳真的沒把同行的他們當成過同伴。而其他人呢?他們的體力很明顯已經跟不上了,晚上露營的時候也經常失眠,繼而導致醒過來趕路時體力不足,如此循環,精疲力竭者越來越多。
徐七爺憑借從前的記憶把眾人引領到昔日的道觀中歇息,今天他說話的語氣格外深沉,繼續跟白鳳進行一場未必得到答案的清談:“西華峰是我昔日修煉和生活的地方,不過十五年,就已經破敗如斯,白公子,有時候我真的不明白你為什么能如此堅持地向前走。”
白鳳沒有回答,徒然走到瓦礫碎屑之上,瞑目凝神,好像是在想象中捕捉這道觀從前的樣子。徐七爺很識趣,這么多天的相處下來讓他明白,如果白鳳不想回答他便絕對不說話,于是他轉身走進檐墻另一邊,這里還剩半片瓦頂遮頭,剩下的同伴都在這里茍延殘喘。
“你們走吧。”徐七爺忽然說道:“帶上剩余的水糧,下山,接下來的路有我陪著白公子就夠了。”
七人皆默不作聲,有人覺得羞恥、愧疚,悄悄落下了淚水;有人恨自己無能;有人在埋怨徐七爺說的喪氣話,不過他們唯一沒有反駁的是……
“下山。”
徐七爺輕輕地將這兩個字再說一遍。
第二天,余下的小廝聽命陸續下山。
就這樣第一個月過去,只剩下兩個人還在繼續尋仙之路。
白鳳和徐七爺起初根本沒有任何對話,就算是有,也是徐七爺在自言自語,他們僅靠著少許的默契互相合作打獵、采集熟爛的果實、收集冰山融水,反正一路走一路做類似的事情。
<div class="contentadv"> 終于有一天,他們發現好像已經不能再往上爬了。
寒冷是在不知不覺中降臨的,緊接著是空氣的凝結,狂風變得像刀片一樣具有殺傷力,最后,人的皮膚不經意間就會被弄破皮。
這里是距離地面幾千丈的懸崖,再往上走,便是終年積雪的冰山,同時也是昆侖山的至高處。
烈烈風暴吹成一堵冰墻,幾乎能把人撞倒在地,這就是目前他們想要繼續向上爬的最大的阻礙,稍有不慎就會掉下深淵,更何況他們甚至沒有攜帶御寒的衣物,能夠堅持到這里已經是極限。
徐七爺對現狀了如指掌,滯留此地幾日無法向前也不想后退,根本不是辦法,他終于也萌生了下山的想法。
兩人找到一個山隙可以生火躲避風雪,白鳳就坐在這里整日望著白茫茫的天空,徐七爺想等他開口,但心里覺得白鳳如此高傲,定然不會向自己示弱,于是心里琢磨了一番,想用言語勸誡對方下山。
不過白鳳此次卻一反常態,倏地開口講道:“仙人到底在不在?在周圍找了一個月都沒找見,那就只能在山頂。”
徐七爺問:“若是山頂也沒有呢?”
“不可能沒有。”
徐七爺說:“事實很殘酷,就算有,也只剩下廢墟了。”
“七爺一個月前剛出發時不是問過我,為什么能如此堅定嗎?我的回答很簡單,人總是要有念想的,而我現在的念想就是去看一看師父曾經生活過的地方,然后把師父已經去世的消息告訴他們,希望他們念及昔日舊情,讓我這個叛祖之徒能夠認祖歸宗,我和師父一樣早就沒有了家鄉,所以覺得昆侖山就是我未曾謀面的家鄉。”
“更何況,都已經到這里了,不登上山頂總覺得白來一趟……”
徐七爺茫然了,他不能說自己不理解白鳳,但是,為了此事有必要做到這種地步嗎?
“你一定覺得很奇怪吧?”白鳳如今臉上長滿了又細又密的胡須,但他的笑容依然純凈得像個小孩,不加防備地瞇起雙眼:“算了,我也不奢求有人會理解,明天我們就下山。”
話畢,白鳳倒頭便睡。
這夜,徐七爺做了一個平靜的夢,為何覺得平靜?因為夢里什么都沒有,只有他自己在打坐,他能清楚感覺到呼吸、吐納的過程,說明這也是個清醒夢。
夢里能聽見聲音,唯一的一個聲音。
“叮!叮!叮!”
——呼吸、吐納的節奏也跟著聲音變化。
“叮!叮!叮!”
——清醒夢?是否說明這個聲音來自現實?
“叮!叮!叮!”
徐七爺猛地驚醒,發現白鳳不在身邊,但是攀山用的鶴嘴鎬不見了一對。
“白鳳?”
徐七爺驚嘆一聲,發覺天已經蒙蒙亮了。
他馬上明白發生什么事情,旋即來到山隙外,只見一個男人正在懸崖邊上用鶴嘴鎬敲出可以攀登的缺口,他已經爬上去相當高的位置。
“白公子,你快下來!我們走不到那里的!”
白鳳沒有作答,繼續揮鎬。
“叮!叮!叮!”
鶴嘴鎬卡在巖石之間,也是一個方便向上的著力點。
“你不想活命了嗎?!給我回來!”
徐七爺說話越來越不客氣,他現在顯然比正在懸崖之上的白鳳更焦急。
山上的風雪絲毫沒有因為爬高了幾分就會對你有所憐憫。
白鳳的腦袋漸漸變得麻木,他感到自己難以呼吸,力氣也越來越使不上,缺乏御寒衣物的弊端在此時體現得淋漓盡致。
須臾,他手指一軟,沒有抓牢鐵鎬,徹底失去了平衡,幸而另一只手還抓得緊,沒有讓身體隨風擺出去。
“白鳳,你等著,我上去救你!”
“別上來!”
話音未落,白鳳的另一只手也松開了,他向著出發的地方直沖而下,摔斷了一只腳,同時還把頭給磕暈了。
徐七爺幫白鳳包扎了一下,背在身上,趕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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