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氏在她上完香后微微俯身，"多謝夫人記掛。"
  溫幼宜站在桌前，沒有去看她，視線反而是落在牌位后那晃動的紗幔上，平和的視線逐漸帶上溫柔的笑意。
  她看著那無風自動的紗幔，聲音溫和下來，像是在同人訴說。
  "我會按照原本的計劃，將你母親送走，遠離京城的是是非非。"
  "你暗中派人買的那些田產與鋪面，我已經派人接手，只等你母親過去。"
  逐漸平靜的紗幔晃了晃，像是在回答她的話。
  溫柔的視線逐漸撇開，垂頭從袖中摸出一疊地契與銀票遞給寧氏，"這是公子早就備好的，張家出事之后，紅樓中一個叫粉兒的姑娘交給我的。"
  寧氏將東西接過，紅著眼睛輕撫，"那姑娘現在在哪？我可能為她贖身？"
  尺墨上前攙住主子，聞言輕嘆一聲，聲音惋惜，"公子死訊傳出后，她便懸梁自盡了。"
  寧氏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笑。"那也是個可憐的姑娘，不知那姑娘葬在何處，我想為她買副薄棺。"
  "草席裹尸，城外亂葬崗。"
  "好，我知道了。"寧氏將最后一疊紙錢丟進去，撐著膝蓋緩緩起身，"我們去外面說吧。"
  "好。"
  尺墨扶著溫幼宜先一步走了出去，寧氏跟在后面，關門時候對著紗幔的方向微微搖頭，隨后輕輕將門關好。
  三人站在院子中，寧氏從廚房端出一盤點心與熱茶，尺墨上前接過，不動聲色的檢查過后，給二人斟茶。
  溫幼宜捧著茶暖手，"張震跟張老夫人的密室在哪？"
  寧氏端起茶，"張震的東西都藏在北地那個外室家中，老夫人的藏在京郊莊子里，我不知道你在找什么，但我答應你的已經做到，不知何時才能送我離開？"
  "后日，假死脫身，下葬前會有人將你替換，連夜送你離開京城。"溫幼宜用帕子捏起一塊點心遞給站在身后的尺墨。
  尺墨接過后，捧在手心小口小口的咬，看著寧氏面上的遲疑，俯身給兩人添茶，"我家小姐速來守信，比起說動寧侯爺將你從張家撈出來，送假死的你脫身簡直輕而易舉。"
  想到那個素來不喜自己的父親，寧氏提起的心一點點放了回去，"如此就先謝過幺幺了。"
  "出來很久了，我就先回去了，后日會有人來給寧姨送藥。"
  說著便站起身，尺墨立即將披風落在她的身上，拎起帷帽替她戴好。
  寧氏站在一旁靜靜的看著，只是余光時不時看向廂房那扇緊閉的房門，緊握在一起的雙手，暴露著她的緊張。
  溫幼宜掃了她一眼，并未過多理會，也在未曾說什么，只是走到門口時候，轉身沖著東廂房的位置招了招手。
  "再見。"
  在所有人發愣之際，快速上了馬車，待尺墨進來后，低聲吩咐，"回去吧。"
  車窗簾被輕輕吹開，溫幼宜看著窗外，抬手揮了揮，尺墨一臉莫名的看著舉止奇怪的小姐，"小姐，您怎么了？"
  車窗簾緩緩落下，她的視線落在丫鬟那張疑惑的面上，輕聲解釋，"張楨沒有死。"
  "什么？"
  "誰讓你出來的，若是被人發現怎么辦？"寧氏推著身側消瘦的男子朝院內而去，手腳麻利的將門關好。
  "你如今已經是死人了，萬不可顯露于人前。"
  男子規矩的站在陰影中，只是那視線始終落在門口，想到車窗簾中一晃而過的身影，勾出一抹蒼白的笑意。
  "母親以為，她沒看出來嗎？"
  "她對著牌位說話時，就已經察覺到了，只不過是沒有拆穿罷了。"
  寧氏立即擔憂起來，"那她還會送我們離開嗎？"
  "會的。"假死的張楨緩緩走到石桌前，坐在剛剛溫幼宜坐過的位置上，干瘦的手指輕輕落在那未飲盡的茶盞上，指肚在盞壁上輕輕摩挲。
  兩頰凹陷的面上戴著溫柔的笑意，聲音篤定，"她會的，我們兩個終于要自由了。"
  寧氏對上兒子的笑臉，勉為其難的笑著，"楨兒，等發到了地方，母親給你找個妻子吧，你也該成家了。"
  張楨臉上的笑意逐漸收斂，滿眼嘲弄的垂下頭看著自己的雙腿，"就我現在這副身子，還是不要禍害人家姑娘了，母親肚子越發明顯，還是早做打算的好。"
  寧氏撫摸著肚子，遲疑的目光逐漸堅定，"這不是你父親的孩子，我們找個僻靜的地方生下，日后就對外說這是你的子嗣，是你亡妻留下的。"
  此言一出，形容枯槁的張楨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母親這句話的含量簡直不要太大。
  "母親。"
  "但是你們張家的血脈，本想讓張震替別人養孩子的，沒想到那些人忽然就動了手。"寧氏不以為意的撫摸著肚子，眼中滿是母親對腹中孩子的期望。
  并不去理會大兒子眼中的怪異與詫異，繼續說著自己的想法，"你這次傷了根本無法再有子嗣，我原是打算將那紅樓的粉兒贖回來給你做妾的，誰曾想她竟是個癡情的。"
  "日后母親定為你張羅一個好人家的姑娘，娘腹中的孩子，便是你日后的子嗣，這樣即便你妻子日后不能生子，也沒有人會覺得是你的問題。"
  "母親都已經為你籌謀好了，再加上這些錢財鋪面，我們定能安穩度過余生。"
  張楨垂著頭不說話，  母親的話像是魔咒一般，在他的腦海中回蕩，他甚至懷疑，他的母親是不是瘋了。
  此番不是毀了那位姑娘的一輩子，她要背上一輩子的罵名。
  "不可。"
  "什么？"
  還沉寂在喜悅中的寧氏微微偏頭，"你說什么？"
  張楨抬起頭，認真的注視著母親的眼睛，一字一頓的重復，"我可以認下這個孩子，但前提是，我一輩子不娶妻，你若應，這孩子日后就是我唯一的子嗣，你若不應，這孩子的去留便你自己決定，但我絕不會認下。"
  說完也不等母親回答，拄著拐杖朝著東廂房走去，毫不留情的將門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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