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3日，遠在千里之外的b城毒品案庭審的同一天。

        順著白車的線索，專案組馬不停蹄熬了個白天加通宵，動用了整個g市的力量終于找到了蘇佳宜最終的落腳點，也是目前最有可能的藏匿點。其時是凌晨三點。

        黃吉琛當機立斷即刻由他和周文分別帶隊出發，爭取在日出前潛入藏匿點。出于潛在的談判可能性，蘇秉柯要求同去，遂與黃吉琛同車。

        分別上車前，周文突然問了一句黃吉琛，“黃哥，會不會太倉促？”

        黃吉琛抽完最后一口煙將煙頭在地上踩滅，回答意味深長，“耽擱久了會打草驚蛇。”

        諸事整裝完畢兩隊出發，其時是凌晨三點半。

        藏匿點在g市最西頭，與臨市只相隔一個小山頭，換言之，蘇佳宜很大可能就在山腳下的幾座老屋里。那地方很是偏僻荒蕪，最近的村落隔著也有一千米。幾座老屋也多被廢棄不用，只因旁邊有一座水庫，時有人過來垂釣，所以還有些許人氣，做些餐飲漁業小生意。

        這些就是他們知道的全部信息。

        車上，蘇秉柯穿著防彈衣，在破曉前的濃濃夜色里臉色沉重。黃吉琛看了他眼沒有開口，闔目養神在心底慢慢推演所有可能的情況。

        路況一路順暢但也行駛頗久，城市光景諸被拋至身后，路面也越來越崎嶇。近兩個小時后，兩隊終于到達藏匿點附近，與接應的當地警官匯合。其時凌晨五點十五分，天色將曉，天際隱現白光。

        黃吉琛又看了蘇秉柯一眼，他還維持著兩個小時前的模樣一動不動，只是臉色愈發得沉重起來。依照他們出發前的約定，蘇秉柯一切聽從指揮，留在車上待命。

        當地警官領頭帶路，逐個排查老屋，最終鎖定了山腳底下的一座和山上幾十米半山腰的一座。周文隊沖入山腳下的那座，黃吉琛帶人攔在兩座中央，以防流竄通報。

        天色藍光逾盛，十數個人影悄無聲息在這座g市最西的小山頭行動著。當地居民只在睡夢中聽到三兩聲槍鳴，隨后又歸于平靜，只讓人疑心大概是聽岔了吧，重又沉沉睡去。

        臨近六點鐘，日之將出。

        五六個人抱頭在山腳老屋前跪成一排，不過都是二十幾歲的年紀。蘇秉柯跌跌撞撞地從車里出來，“佳宜呢？佳宜呢？我女兒呢？”

        周文示意他山上那座老屋，蘇秉柯在心里松了一口氣，再跌跌撞撞往山上爬，卻發現身邊一道白影超過了自己，定睛一看，卻是隨當地警官前來的急救醫護人員。他一顆心又被吊起來，腳上步子快了幾分。

        我就知道，佳宜你不會有事的，我已經卸任檢察官了，羅唐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山路石子滑動，蘇秉柯腳下一個踉蹌，有個年輕的警官過來攙扶他，被他一擺手甩開了。

        對不起佳宜，我一開始收到威脅信的時候沒有來救你，是我一時迷了心智，你不要怪爸爸呀。

        可以看見老屋了，兩扇木門大敞著，里面黑洞洞的，黃吉琛在門口將防彈衣一把脫下扔在了腳底。

        再多走兩步就可以見到你了，你會沖出來抱住我叫爸爸嗎？還是你還在生我的氣呢？是爸爸的錯，爸爸對你太苛刻了。

        醫護人員抬出了一個人，蘇秉柯心頭一滯，三步并作兩步撲上前去，還好，不是佳宜。一個年輕小伙子全身血污，醫生正在猛力按壓做心臟復蘇，又有一個警官從屋子內朝醫生沖了出來，手里拿著針管樣的東西，醫生在朝山下喊，“麻醉劑注射過量，馬上準備除顫儀！”

        蘇秉柯跑進大屋，三開間的屋子空曠曠的，散發著些污臭味和麻醉劑的味道，還有一些，隱約像是毒品的味道，他從這頭走到哪頭，沒看見任何佳宜的身影。他平復了下呼吸，問黃吉琛，“佳宜呢？”出口才發現聲音顫抖得厲害。

        黃吉琛擰著眉毛沒回答，山底下周文卻大叫了一聲，“在這里！”

        蘇秉柯大喜，重又往山底下跑，卻被黃吉琛拉住了，“蘇檢……”

        蘇秉柯一下子甩開他的胳膊，顧不上多想沖下了山。他沒注意到，所有人都不說話了，所有人都停下了動作，在看著他，整幅場景只有他在動，詭異得可怕。山風裹挾著清晨的蟲鳴鳥叫傳過來，一只黑鳥從他頭頂飛過，落到了山腳下的老屋上。下山的路滑得很，他幾乎是摔在地上滑了下來，手下意識地撐了把身體，小石子碾過手掌頓時滿手血污，他顧不上，踉蹌著從地上爬起來，問周文，“佳宜呢？”

        周文低頭，沒做聲。

        “佳宜呢？！”蘇秉柯聲音嘶啞，幾乎是喊出來的。

        周文指了指老屋內，蘇秉柯跑進去。里面堆得滿滿當當，各種垃圾雜物，散發著濃厚的魚腥味。

        佳宜最不喜歡這種味道了，她最不喜歡的就是海鮮，她待在這樣的地方日子一定很難過。醫生呢？為什么沒看見醫護人員？他們怎么還不趕快過來看看佳宜？

        這棟大屋只有一間，但有個閣樓，蘇秉柯看一層沒有，顫巍巍想要爬上梯子，被周文拉住了。

        “蘇檢……”和黃吉琛一樣，聲音里含了悲憫，周文指了指房間的角落。

        蘇秉柯回頭看去，那里堆著不少的生鮮魚干，魚腥味大概就是從那里傳來的。他皺眉，不明所以。定睛看到了旁邊的一臺大冰柜，幾乎有兩米見長，通體的白色十分扎眼。他大腦一瞬間的空白。

        不到三米的距離，蘇秉柯感覺他走了很久，很久。冰柜的蓋子是敞開的，他鼓足勇氣邁出了最后一步。然后他終于看見了他的女兒。

        周文不忍心地背過了身去，走出了老屋，把這個空間留給了父女獨處。身后，傳開蘇秉柯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佳宜，他的寶貝女兒，小時候會撲到他腿上讓他舉高高的女兒，長大后亭亭玉立會晃他的胳膊撒嬌的女兒，此時正赤身裸體地躺在冰柜里，身上罩著周文剛剛脫下的外套。

        冰柜很深，底下鋪著滿滿的冰塊，佳宜的身子上，被各種魚蝦生鮮埋著，蘇秉柯顧不上那徹骨的寒意，整個人跨進了冰柜里，把魚蝦一樣樣地從女兒身上扔開，他伸出手想捧住女兒的臉，卻發現手上因為剛剛的跌倒滿是血污，他用力把血污在冰塊上擦去，終于抱起了女兒。

        “佳宜……佳宜……”蘇秉柯小聲呼喚著女兒的名字，似乎這樣她就可以睜開眼睛撲進他懷里，說爸爸這里好冷，你快帶我回家好不好。

        蘇秉柯顫抖著手幫女兒擦了擦臉上的血污，再幫她理了理結了血塊的頭發，“佳宜……爸爸來了……”他把臉貼到女兒冰冷的臉上，似乎要把自己所有的溫度都渡給她，“不要怕，爸爸來了……爸爸來了……”

        他用盡所有的力氣想要把女兒抱起來，從這個冰冷的地方出去，卻整個人又癱回到冰柜里，他再試了一次，腳下的冰塊太滑，他摔倒之前緊緊護住了女兒的頭。

        已經有人趕了過來，“蘇檢，我們來吧……”

        蘇秉柯搖頭，緊緊抱著女兒不肯放手。

        門外，周文把抱頭跪倒的幾個犯罪人狠狠踹倒在地，他們不敢吱聲，頭埋得更低了。

        六點一刻，太陽的第一縷金光灑上了這片土地，老屋房頂上，黑鳥嘎嘎叫了幾聲，飛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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