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三章04
那天回來后,姜禾在酒店里躺了兩天,一日三餐雖照常吃,人卻總是蔫蔫的也不說話。老陳給她打電話聽出不對,劈頭蓋臉地又打給了黃吉琛,黃吉琛用姜禾有點感冒擋回去了。
第三日的時候,黃吉琛照常在臨出門前來她房里看她,起身剛要走,一直背對著他的姜禾突然轉過身來問他去哪。
“去醫院,”黃吉琛回她,“蘇佳宜的尸檢報告出來了。”
姜禾咬了咬唇,稍加思索便從床上爬了起來,“我和你一起去。”
路上,黃吉琛接到周文的電話,說病人已經轉入了普通病房,人在上午也醒過來了,醫生已經同意進行筆錄了。于是兩人一路趕到醫院,去見法醫前先去了病房。
門口,大概看出姜禾不是警官,醫生把她攔了下來,“病人現在剛蘇醒沒多久,情況還不穩定,無關人等不要進去了。”
于是黃吉琛一人進了病房,留姜禾在外等候。她還記得“福星”的事,不免覺得自己也有些功勞在里面,就扒在門口的窗戶上往里看。受害人正在病床上坐著接受周文的筆錄,她只能看見他一個背影,還有打著石膏的胳膊。大概是察覺到有人進去,他回了下頭,姜禾趕快踮起腳尖想去看他的臉,結果正被黃吉琛的身影擋住,等黃吉琛走過去,他已經轉回頭了。
姜禾有點失望,在門口的長椅上撿了個座位坐下,等黃吉琛的工夫又開始思考起臥底這樁事來了。她這兩天把自己關在酒店,其實想了挺多。昨日她還煞有介事地拿出筆紙一樁樁把利弊列了出來,先是弊處列出一大堆,利處卻卡了殼,猶豫半天終于寫出個“救人”兩個字。
救人,救誰呢?救蘇佳宜,救這個與她一墻之隔坐在里面接受筆錄的無辜的受害人。
她此前的人生十七年從未思索過什么宏偉志向,早前老黃問她要不要做警察,她其實很樂意,警察多威風呀,可她沒有想威風背后的事情。直到前幾日老黃帶她看見警官審犯人,聽見犯人作的那些惡,再聯系到死去的蘇佳宜和鬼門關走了一遭的另一個受害人,她才真正地觸及到這個職業代表的是什么。
再說臥底,她香港警匪片看過不少,線人、臥底,永遠是不過時的題材,可這落到她身上,卻實在沒什么實感。她努力想象著自己做臥底的模樣,想象著自己拎起斧頭在街上砍人,不免打了個哆嗦。其實她并不知道做臥底要做什么,興許也就是個大隱于市的良好市民呢,比方說老陳雖不正經開酒吧,但她這個老板娘當得挺稱職的一點的就是聽八卦,他們那片方圓十里的八卦就沒有逃得過老陳耳朵的。探聽八卦的能力,她在老陳身邊呆久了,自然也是不遑多讓。
左右想了這樣許多,但真正對要不要做臥底這個問題,她還是給不出答案。
黃吉琛和周文被醫生趕出病房的時候,看見的就是姜禾托著腮幫子坐在那里認真思考的樣子。
姜禾瞅見他們出來,有點驚訝,“怎么這么快?”
周文笑笑,“醫生只給了二十分鐘。”
姜禾再朝門內望去,門留了條縫,能聽見里面醫生在囑咐注意事項,那人答了聲“好”,聲音很低,有些沙啞。只可惜還是沒能看見臉。
周文在和黃吉琛總結剛剛的筆錄,“基本上和我們推測的差不多,一些細節還要后面再問他。他也承認了是他開車撞的蘇佳宜,是不是致命傷,還要看法醫那邊的尸檢報告。”
黃吉琛笑了下,卻有些冷淡,“是致命傷,又怎么樣呢?”
周文一頓,把筆錄本子合上了,“黃哥說的是。”
黃吉琛又囑咐他,“那幾個人,你們審嚴一點,盡量多套幾個名字出來。”
周文點點頭。黃吉琛就帶姜禾去見蘇秉柯了。
難得這家醫院有法醫樓,又有g市最好的法醫和設備,未消兩日便出了一清二楚的尸檢結果。
停尸房外,姜禾卻頓住了腳,“我……我還是不進去了吧。”
黃吉琛看她臉色有些蒼白,就答應了,讓她在外面等,自己開門進去了。
開門的一瞬間,冰冷的氣息順著門縫溜到了姜禾的身上,不光是溫度冰冷,更像是,一種冰冷的味道。她轉身出了法醫樓,饒是她不喜歡g市的悶熱,可這幾日,她總是很渴望陽光。
停尸間內,蘇秉柯兩日不見,好似蒼老了十歲,先前的一頭黑發現出不少白絲。好在精神狀態穩定了下來,見到黃吉琛,頷了頷首,“雖然報告后面會送到你們那里,但我覺得你今天實際聽一下會更好。”聲音里難藏疲憊,似在強撐著精神。
法醫看了眼黃吉琛,低頭照著報告開始念起來,念到相應處想要掀開白布時,被黃吉琛阻止了,“你直接說就行了,我不用看。”
蘇秉柯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似乎這樣更省事,法醫接著念起來,聲音平靜得沒有任何起伏,“……通過血液檢測,判定死者短期內被注射了大量毒品,但肝脾化驗時,我們發現死者本身有吸毒史,初步判定兩年以上……”
黃吉琛有些驚訝,饒是之前綁架人也這樣說,但他只當是信口抹黑。他轉頭看見蘇秉柯卻很平靜,好似早就知道了。
法醫接著說,“死因判定存疑,死者曾遭受大力沖擊,引起內臟及頭部大出血,但她體內也有超量麻醉劑殘余,很難評估哪一項是致命傷。”
“死亡時間呢?”黃吉琛問。
“7月25日,前后會有24小時誤差。”
黃吉琛點頭,和剛剛的筆錄給出的時間也是一致的。
蘇秉柯在一旁身子卻搖晃了一下,撐住了停尸臺才沒讓自己倒下來。
“蘇檢?”黃吉琛趕快扶了他一把。
蘇秉柯臉色愈見蒼白,“原來我28號收到的時候,佳宜就已經不在了……”
后面法醫把報告念完,收尾時說,“你們再多待一會吧,不過要盡快把尸體帶走,我們后面還有別的尸體要驗。”
蘇秉柯點頭。黃吉琛一擺手讓法醫走了。
“他在警告我。”停尸間只剩他們兩個人的時候,蘇秉柯突然開口對黃吉琛道。
“什么?”黃吉琛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羅唐,”蘇秉柯聲音很平,卻沒什么氣力,“他在警告我。上面讓我收手的時候,是我執意要查下去。”可如今的庭審結果,只證明了他這半年心血付之一空。
黃吉琛默然,上面要收手,到底是上面的意思,還是羅唐的意思,想必他和蘇秉柯都無從得知,又或者,這才是他當時要執意查下去的原因吧……
停尸臺上,蘇佳宜的左手垂著,她的中指是空的。
黃吉琛想起他此趟過來的目的,或許此時不是個合適的場合,或許這樣的場合才最合適,最對得起停尸臺上躺著的人。他淡淡開口道,“我同吳志誠說了,蘇秉柯,我不希望你再參與驚蟄計劃。”
“你知道了。”蘇秉柯卻不見得有多驚訝,他嘴角勾了下,是個自嘲的譏笑。然后他小心地把女兒的胳膊放回停尸臺上蓋好,緩緩道,“我不是一個稱職的父親,我也沒能成為,一個稱職的檢察官。”
黃吉琛走后,停尸間只剩了蘇秉柯一個人,他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氣,靠著桌子身子便癱軟了下去。女兒就在他身側,可他的手停在半空卻怎么都不敢更近一步,他就這樣隔著空氣觸碰著女兒,再也忍不住低聲痛哭起來。
7月13日,他去辦公室一向很早,那日比他更早的是門口放著的一個快遞包裹,他本不想理睬,可還是拿起來打開了。他很慶幸是自己先發現了它,袋子里裝的是指名道姓給他蘇秉柯的威脅信,隨信的是個戒指項鏈,他很熟悉那是佳宜時時佩戴著從不摘下一刻的訂婚戒指。他在辦公室靜坐良久,將威脅信和項鏈放到了最底下的抽屜里,他打了個電話,說要提前公審日到7月底。
7月28日一早,包裹是寄到他家里的,頗有些分量,打開之后裝的是未化的冰袋。手觸到冰塊似火一般燙人,顫抖著層層撥開,中間埋著一截斷指。他捧著那盒冰在沙發里坐到日頭下山,整個房間先是鍍上一層夕陽的金黃,再是暮色的藍一寸寸地浸了過來。冰塊已經化成了地上的一灘水,只那枚斷指還空落落地躺在盒子底部。這一次,他終于把電話打給了警察局。
時間再倒回到一年半前的春節,他抓到了佳宜吸毒,痛罵了她一頓,要和她斷絕父女關系,還要她永遠不要從瑞士回來。她跪在地上哭著求自己的時候,為什么他沒有心軟呢?
黃吉琛走出法醫樓,突然覺得很疲憊,很疲憊,他已經很久沒有像現在這樣,感覺整個人都被抽空了似的,果然是上了年紀嗎。一時間,他沒法想象驚蟄計劃后面的幾年他該怎么過。
姜禾正坐在臺階上,見到他拍拍屁股站起來了,“我想通了。”
“嗯?”黃吉琛勉強適應了太陽的明亮,將手罩在眼上轉頭看她。
姜禾咧開嘴,是十七歲年輕人的笑,前途未卜也會自信滿滿,“我想通了,老黃。雖然你還是沒有告訴我為什么選我做臥底,但我很相信你,如果你覺得我很合適,那我就真的很合適。如果你覺得我能做好,”她眨了眨眼睛,“那我就一定會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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