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其言回到b市已經兩天，這天已經到了除夕。

        宋家的豪宅坐落在b市城郊，他之前也來過幾次，每回都住在西邊的客房，有獨立的餐廳和陽臺，倒也不常和宋家人打照面，也就是他爸宋陸叫他時，他才會出去。

        要說為什么每回他爸叫他回來他都乖乖地來，大概是因為走的時候能拿到一筆不菲的生活費。

        錢財面前，骨氣是沒有什么必要的。

        這天他照舊睡到下午才醒，一醒就聽到外面嬉笑的動靜。窗簾拉開，隔著宋家的泳池，就看見宋太太正在指揮底下的傭人貼春聯。

        宋太太年紀上和他爸很般配，但保養得很好。b市的寒冬里，她搭了個酒紅色披肩，發型一看就是新做的，氣質很是雍容華貴，襯得上這座宅子的女主人。

        宋其言在腦海搜羅了一下幾年前見到的他親媽，挽著加拿大老白人的胳膊，一顰一笑都很小家子氣，有點低眉順眼的意思，和她在g市做“宋太太”時的飛揚跋扈很不一樣。

        他這樣兩相一對比，其實很能理解他爸回到原配老婆的身邊。

        隨便找了點東西吃，宋其言就在這座豪宅里閑逛了起來。大概整個西半邊都不怎么來人，很是空曠，不似其他地方那么喜氣洋洋有人氣，打掃得倒是干干凈凈。

        宋其言起先想可能是因為自己回來，特意讓傭人打掃過，轉念一想，或許自己只是借了新年大掃除的東風。

        挺大一別墅，走廊實在千篇一律得沒啥設計感，宋其言走著走著，就不知道走到了哪。

        這趟回來他還沒見過他那個同父異母的大哥宋祈平，算算也有四五十歲了，不知道頭發白了沒有。要說人家三世同堂其樂融融過個新年，自己硬過來湊一塊，兒子不像兒子，孫子不像孫子，實在是討人嫌。

        他想著要是能和這個大哥偶遇，哪怕只是打了個人家愛搭不理的招呼，也算是見過面了，年夜飯他也就不下來吃了，干嘛自討沒趣呢。

        卻是沒碰上這個大哥，反而碰上了阿朗，他親侄子。年紀比他小不了幾歲，正在s市上大學，和他前后腳回到b市。他猜想，大學總不會這么晚才放假，踩著年根底下回來，可能是和他一樣，不怎么想回來這個地方。

        宋其言是被琴聲吸引過來的，因著他聽著這曲子和頌頌最近練的那首挺像，就不自覺地順著聲音過來了。

        琴房半掩著門，宋其言透過去看。阿朗的氣質有種養尊處優的溫潤，和這鋼琴很相配。

        宋其言說不上羨慕嫉妒，只是在想一個宋家出來的，原來會差這么多，他哥應該是個會教養孩子的。這才應該是宋家人應該有的模樣吧。

        宋其言正要關門離開，不當心發出了點聲響，那邊琴聲立刻停了。

        阿朗抬頭一愣，像是沒料到是他，很快笑了笑，叫了聲小叔。

        這會再走反而覺得閃躲，宋其言就順勢推門進去了，說道，“我還以為有錢人家的鋼琴都是擺設，原來還真的有人彈。”

        阿朗笑笑，沒回話。

        宋其言走過去，斜倚在了鋼琴上。饒是他對高雅藝術一概不知，也能看出這架鋼琴價值不菲，通體锃亮一塵不染，顯然是傭人常常打蠟。他手指閑搭在琴鍵上，隨便有幾個音彈了出來，在這架上好鋼琴的潤色下，也顯得很好聽。

        沉默顯得尷尬，阿朗主動提起話茬，“之前問過你加拿大的情況，可惜還是沒有去成。”

        上回宋其言來的時候，阿朗還在上高中，想去加拿大留學私下咨詢過他。他當然知道阿朗一個富家公子哥想要留學方法多得是，自然用不到問他。所謂咨詢，大概是想要和這個小叔聯系點親情。因著這點，他對阿朗也和氣些。

        宋其言順著話頭問，“怎么沒去？”

        阿朗笑笑，“我爸直接把我弄到了s大，他說國外那一套，以后再學也不遲。”

        “s大么，s大也蠻好的，”宋其言又問，“怎么沒留在b市？”

        阿朗頓了下，回道，“大概想讓我獨立生活吧……”

        宋其言聽出這話有幾分不真心，但更深的他也不好多問，就點了點頭。

        正當兩人間沒話說的時候，傭人在外面敲了敲門，看到這兩個人共處一室有些驚訝，然后很快掩飾過去了，“宋先生叫我好找，老先生讓您過去一趟。”

        這聲宋先生自然不是叫阿朗，宋其言提步就出了門。阿朗卻合上了琴，也跟在了后面。

        “爺爺是在書房嗎？”阿朗問傭人。

        這聲爺爺讓宋其言心里一個咯噔。

        傭人點了點頭，“是，小少爺。”

        這聲小少爺讓宋其言心里又是一個咯噔。

        顯然對阿朗來說，這只是兩個平常稱呼，沒留心在宋其言心里留下的波瀾。

        “小叔，我送你過去。”

        宋其言不置可否，倒是傭人有些局促，猶豫了下，點了點頭走了。

        兩人一路走著，倒也無話。快到書房的時候，阿朗突然問。

        “你也覺得這個家很無聊吧，為什么要回來呢？”

        宋其言正在打量沿路的彩繪花瓶，猜想是女主人的品味，他記得他爸一向對這種易碎的東西沒什么好感。聞言愣了一下，坦誠回他，“回來拿錢啊。”

        阿朗深看了他一眼，良久才說，“宋家沒什么好的，還是離遠些好。”

        宋其言聽不出他這話是真心在勸他，還是只是不想讓他來分家產。

        兩人拐了個彎，宋其言認出盡頭處就是書房，他從前來過幾回。正想說不用送了我自己過去時，阿朗卻突然頓住了腳，宋其言看他有點欲言又止的意思，也停下了。

        沉默了一會阿朗才問出口，“爺爺是想讓你接管家里的生意嗎？”

        宋其言笑笑，“我不知道。怎么，你怕我把你們家的錢都偷了不成？”

        阿朗忙擺手，“不是不是，”又解釋說，“爺爺給什么，也是小叔應得的。”

        宋其言沒搭腔。阿朗對他雖好，但人人有面具，他不想也懶得去揭開。

        阿朗嘴張了張，似乎想說什么，但還是把話吞下去了，恢復往常樣子指了指走廊盡頭，“那邊就是書房了。”

        宋其言點點頭，提步走了過去，沒做多想阿朗到底想和他說什么。

        書房的門虛掩著，似乎在等他，推門一進去就看見家庭醫生正要給宋陸注射藥物，宋陸也沒遮掩，示意他先坐下等，自己靜靜躺在椅子上等藥物注射完。

        宋其言沒坐在宋陸對面的椅子上，而是坐到了側面的沙發，他本能地不想靠他太近。

        從沙發的角度，正好能看見宋陸的側臉。他這回回來同他接觸不多，這時候才有空近距離打量，到底是年逾70，宋陸疲態盡顯，此時閉目躺在椅子上，也能看出幾分病容。

        “好了。”藥物注射完，醫生邊規整東西，邊提醒道，“您還是注意飲食休息，不要過度操勞，尤其不要過度憂思，萬事舒心順心身體才能好起來。”

        宋其言心說是什么樣的憂思會讓老爺子一年時間就愁成這副樣子。

        醫生收拾好東西，又朝宋其言點了點頭，出去了。

        宋其言一向沒什么話同老爺子說，這當口就等著他先開口。

        老爺子打量了他一會，開口的時候聲音沒由來的有些虛弱。又或許他的聲音一向這樣，只是宋其言太久沒見他了，印象中他還氣若洪鐘。

        “你媽媽最近還好嗎？”

        宋其言笑得冷淡，“您想關心她不如自己去問，我和她沒什么聯絡。”

        屋子里又靜了一瞬，宋陸一直在看著宋其言，后者坦然然地接受著他的審視，只是彼此間誰的目光都不像父子，反而像兩個眉宇氣質相似的陌生人，被丟到了一個房間，在互相試探對方的底細。

        宋其言其實在回想，他總記得記憶里還是有個好爸爸的，只是那個慈眉笑眼的形象，同眼前這個冷眼看著他的人是完全割裂開的，讓人疑心是記憶出了錯，還是老天真的跟他開了個玩笑，12歲那年給他換了個爸爸。

        宋陸先打破了沉寂，語氣里帶了些教訓，“從你上回回來我就覺得你越來越不像樣，”停了一會才接著說，努力恢復了和善語氣，“你小時候還是很天真可愛的。”

        宋其言冷笑了下，不自覺地有些嘲諷，“原來不光是兒子看老子不順眼，老子看兒子也好不到哪去。”

        他沒說的是，大概我12歲那年，我們真的換了父子，彼此記憶里的那點溫情都是對著另一個人。

        宋其言不是沒和宋陸說過他在加拿大的經歷，只是當他發出生活的求救信號時，一概都被忽略了，那以后他也懶得再提身上經歷的那些日子。還有什么意義呢？

        宋陸有些怒氣翻涌上來被強壓住了，書房內一時壓抑得不成樣子。宋其言覺得這樣彼此消磨也沒什么意思，起身就準備走，被宋陸叫住了。

        “今晚要帶你見個朋友，你換身利落點的衣服。”說完也不再看他，轉頭忙自己的事情了。又或者，是在假裝忙碌，不再想理他。

        宋其言低頭打量了眼自己穿的，在他眼里就這么不成樣子么。他冷笑了下，沒回話就走了。

        關門的時候不自覺帶了些力道，沉重木門發出一聲沉悶聲響，將父子徹底隔絕。

        宋其言覺得自己這趟回來，還真是沒什么意思，要不是買不起春節時溢價的機票，他情愿立刻飛回g市，那里還有頌頌等著他。又想了想，要是多待幾天能多拿到點錢的話，那還是勉為其難地待著吧。

        他最近尤其看重錢，實在是因為他想在頌頌生日的時候，送她把好的大提琴，他去過琴行打聽了，最好的大提琴要幾十萬。可憐他在春名山飆車的時候，才發現國內賭車和國外差得不是一點半點，他飆了好幾趟了，才賺了個萬八千的，還不夠他摩托車的修理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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