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進城

        大齊朝宣和三十七年秋，西涼舉兵進犯大齊西北，安西、隴城失守淪陷，邊疆戰事告急，鎮國公樓晉受命前往西北坐鎮。

        敵軍以隴城為據點，易守難攻。

        西北軍久攻不下。

        直至年末，一無名小將率百名士兵夜襲敵營，燒毀糧草，后又獻計聲東擊西，帶騎兵精衛繞后方突圍，殺西涼主將，大敗西涼。

        西涼歸附，承諾成為大齊的附屬國，每年來朝進貢。

        ——

        宣和三十八年，暮春三月。

        道路被昨夜一場大雨沖得泥濘，馬車行走的速度比之前慢了許多。

        一只纖細白嫩的手挽起馬車的車幃，白凈的臉上未施粉黛，看到前隱隱約約的城墻，眼睛瞬間亮了起來，一掃連日趕路的疲憊。

        江婳跟著伯父伯母還有堂弟從蜀州而來，堂弟江子安身體弱又水土不服，走走停停二十多天，現在好不容易終于快到長安了。

        伯母陳氏也順著掀開的車幃看了眼外面，“上次回長安還是五年前，阿婳可還有印象？。”

        江婳點點頭回應，“還有些印象。”

        陳氏看著江婳的側臉，欲言又止。

        江婳看出了陳氏想和自己說些什么，只當不知道。放下車幃，拿起案幾上的書來看。

        “你如今也十七了，換作尋常人家的姑娘早早就嫁作人婦了。許多話不該我這個做伯母的來叮囑你，但好歹也是養在我跟前十幾年。

        你父母這些年把你寄養在老家，雖相處不多，但女子一生的倚仗，未出閣前都寄于父母手足身上。你母親來信說了要給你在長安尋門親事，你爹是堂堂吏部尚書，你嫡親大哥在禁軍任要職，靠著你父兄，來日在夫家才有底氣說話。阿婳，過剛易折，適當妥協才能活得順當，伯母這么說，你可明白？”

        “阿婳明白的。”江婳乖順地聽著，手中的書又翻了一頁。

        “你的那本話本后來可有找見？”陳氏想起未出門前江婳帶人在家把東西搬來搬去的樣子，娘家侄女陳繡云上門看到說笑了兩句，被江婳拿著茶杯砸到手臂，淤青一片。

        “找不到，可能是落在哪里給忘了。”江婳為這事還郁悶著呢。

        “找不到便找不到吧，到了長安，什么樣的話本買不著。”

        “但愿買得到。”

        實在尋不到也無妨。反正看了這么多遍早已熟記于心，日后把話本默下來，再找個精通畫藝的人把畫畫下來就是。

        這么一想，江婳心情舒暢了許多。

        馬車突然停了下來。

        聽到外面熙熙攘攘的人聲，江婳沒有忍住好奇掀開車幃去看。

        許久，下人來報，“夫人，小姐，西北大捷，軍隊正在入城，城里街道上都是圍觀的百姓，現在進城也走不動，老爺說先在此停著，等軍隊過去再說。”

        “知道了，左右都到了城門口，也不急在這一時半會。”蔡氏回道。

        ——

        城門打開，訓練有序的將士沿著街道入城。

        三月的長安乍暖還寒，城內倒是一派熱鬧景象。

        街道兩側人滿為患，士兵肩并肩站成一排才勉強把人群分隔開，擠出能容兩輛馬車經過的道路。兩側茶樓、酒樓、脂粉鋪二樓三樓臨街的窗邊擠滿了人。

        一個拎著包袱風塵仆仆的中年人見周圍人都往前面湊，忙拉住一個老翁問，“今天這西街怎的如此熱鬧？”

        老翁聽這問話的口音不像是長安人，上下打量了一下，回：“西北大捷，定北軍班師回朝，今日就到誒，進城了進城了”

        “快看，前頭那兩位小將軍，可真是好風采！”

        最前面的人被士兵攔著不敢往前沖，后面的人看不到前面只能拼命踮著腳看。

        不只城中的百姓，不少達官貴族的家眷也出來湊熱鬧了。

        從街道往上一看，兩邊的酒樓上層都開著窗，各家的夫人小姐站在窗邊往下看。

        “那位是鎮國公府家的二公子吧。”一位夫人不確定地問旁邊的夫人。

        旁邊的夫人點點頭，“是鎮國公府家的二公子，聽說還未定親呢。”

        “二公子旁邊那位小將軍又是哪家的郎君，好似沒有見過。”

        “聽說這次與西涼一戰，出了個少年將軍，怕就是他了。”

        “可知是誰？”

        “未曾聽說。”

        ——

        程翊和好友婁燁騎馬走在前面。

        “剛剛你在城門口看什么？”婁燁好奇。

        程翊搖頭，“沒什么。”

        剛剛到了城門口，總感覺身后有什么在牽引著，程翊忍不住勒馬回頭，身后是萬千士兵，還有被堵在城門外的百姓，并沒有什么特殊。

        卻不知，一個突如其來的勒馬回頭，身姿挺拔劍眉星目的少年將軍動作行云流水般瀟灑，引得不少姑娘紛紛側目。

        婁燁不信，雖然和程翊認識才半年，但是好友性格穩重行事低調，要是沒什么事怎么會突然萬眾矚目之下勒馬回頭，整個軍隊也跟著停下。

        “難道看到了以前的熟人？”婁燁猜測。

        程翊揚眉輕笑，“我都十年沒回長安了，就算有熟人也認不得了。”

        在外漂泊十年，人事皆非，長安繁華更勝從前，卻早已沒有了自己的容身之處。

        似是聽出了一絲落寞，婁燁拍拍程翊的肩膀，轉移話題，“我爹說了這次回來先把你的終身大事解決了，阿翊就等著準備聘禮吧。”

        說來程翊也二十二了，這個年紀換做旁人也早娶妻成家了。

        想起回長安前一晚和一眾將軍們喝酒，鎮國公在席間突然問程翊，“阿翊可有成家？”

        連姑娘的手都沒拉過的程翊

        “還未，父母去得早，沒來得及給定下婚事。這些年都在軍營里待著，也不好說親。”

        其中一個將軍大笑，“程將軍少年英雄，待回了長安何愁沒有好親事，國公可要幫著把把關。”

        其他人也跟著附和：

        “我要是有女兒，拐也得把程將軍拐回去做乘龍快婿。”

        “哈哈，你這暴脾氣生出來的姑娘程將軍可不敢要。”

        “再說吧。”程翊此時想著，自個兒父母早亡，既無長輩扶持也無兄弟姐妹幫襯，在達官顯貴遍布的京城，想來也沒有什么人家愿意把女兒托付的。

        顯然，程翊對自己的軍功沒什么概念。

        ——

        等著軍隊進程完畢，人群也慢慢散去。

        江婳還維持著掀開車幃往外看的動作，久久沒有回神。

        “阿婳在看什么？”蔡氏也往外看去，只見城門處已恢復正常，漸漸有行人和馬車進出。

        江婳放下車幃，拽緊了手里的帕子，“沒什么，就是有些好奇。”

        陳氏不疑有他。

        馬車行到城門口處被停下來檢查了后才進了城，車外來往行人的交談聲、商鋪里傳來的叫賣聲、還有孩童的吵鬧聲，世界喧囂，都似聽不到。

        腦海一直涌現剛剛大軍進城，有位身騎白馬走在前面的少年將軍突然勒馬回頭往這邊看了過來，江婳一瞬間愣住，眼里心里全是那位將軍的樣子。

        當時的心跳聲被無限放大，整個世界的聲音和其他人都遠去，只剩下他的樣子，和話本插畫上的人完全重合。

        青天白日，天子腳下，應該，不會有鬼吧？！

        那個上馬能征戰四方下馬能挽袖做羹湯的程將軍，他從話本里走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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