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 30 章
來的是蘇培盛。
他一眼就看到耿寧舒左右齊開工, 腮幫子塞得鼓囊囊的像只小松鼠,沒忍住笑起來,“兩位格格吃著呢?”
“唔。”耿寧舒含糊不清地應了一聲,宋格格則趕緊起身跟他行了個淺淺的頷首禮, 有些緊張地問:“蘇公公好, 可是主子爺有什么吩咐?”
蘇培盛笑瞇瞇地將一個提籃遞了進來, “很快就要啟程了, 路上怕是不會停, 主子爺擔心格格沒法子用膳,特意給兩位格格先備了些。”
“多謝爺?shù)胗洝!彼胃窀裥老驳匦ζ饋? 親手接了過來。
她又問:“那爺可用過膳了?”
蘇培盛笑著點頭, “主子爺在德妃娘娘那呢, 餓不著,您放心吧。”
他的目光越過宋格格, 看到又拿了塊杏干吃起來的耿寧舒, 不由暗暗好笑, 爺還擔心這位會餓著,她怕是比爺吃得還高興呢。
暢春園里, 四爺來與德妃辭行。
只是出巡一趟京畿而已, 宮中幾位高位的娘娘都是不隨行的,德妃當然也不例外。
她端坐在上頭,面色慈和地叮囑四爺, “在外頭要好好聽你皇阿瑪?shù)脑? 皇阿瑪交給你的差事要用心去辦, 要是遇上什么事記得要請你皇阿瑪定奪。”
這些話四爺從十多歲一直聽到現(xiàn)在,十來年了也沒變過,德妃像是忘了他已然封了貝勒出宮開府, 已經(jīng)是個能獨當一面的大人了。
不過他沒還嘴,只是順從地一樣樣點頭應了下來,“兒子謹記在心。”
德妃說完這些話,看著底下這個既陌生又熟悉的兒子,一下又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了。她跟老四說話,還不如跟四福晉在一塊來得更自如。
她端起茶碗虛虛抿了一口,“時候不早了,免得耽誤了你們出門,先傳膳吧。”
膳食都是早就準備好的,不過一會兒就在桌上擺好,四爺虛扶著德妃的手伺候她坐下,自己才撩袍坐了。
德妃淡淡笑著,“準備了一些你愛吃的菜,快看看合不合胃口。”
她身旁的嬤嬤跟著道:“娘娘知道您愛吃鴿子蛋,專程讓人選了剛長成的鴿子,早好些天就讓人喂了好食好料,只留了第一茬蛋做的。”
“讓額娘費心了,”四爺伸手夾了一顆放進嘴里,微笑著贊了一句,“很是可口。”
德妃抿著唇笑意淺淺,“喜歡就多用些。”
四爺點頭,“額娘也用。”
母慈子孝的,一派和諧。
兩人都動了筷子,細嚼慢咽地吃起來,再無二話。飯桌上安靜得只聽到筷子觸碰碗碟的聲音,每道菜的熱氣裊裊上升,聚集在一起就像是一堵透明的墻,阻隔在兩人之間。
旁邊站著的嬤嬤在心里默默嘆了口氣,明明是至親的母子,可坐在一起總是沒幾句話好聊的,那樣生分又客氣。
正默默吃著,外頭忽然響起一陣匆忙的腳步聲,十四爺氣喘吁吁地跑進來,“額娘!方才皇阿瑪將那把牛角弓賞給我了,讓我木蘭秋狝的時候好好顯身手呢。”
德妃一下站起身來,笑彎了眉眼走過去,“你呀,是不是又去纏著皇阿瑪求他這回帶你一道出巡?”
十四爺湊上前討好地笑笑,把弓遞上去,“額娘就說這把弓是不是特別漂亮。”
“你皇阿瑪?shù)臇|西自然是好的,”德妃看著潤澤如玉的弓,臉上的笑容愈發(fā)深了,“這是你皇阿瑪之前最喜歡的,定是被你纏得緊了,這才忍痛割愛。”
見十四爺?shù)拿遍苌蠏熘恍┘毸榈模Y起來的冰渣子,她疼愛地伸手給他拍掉,“多大人了,還跑這么快,沒個正行。”
十四爺嘻嘻笑著,德妃吩咐宮女,“快把炭盆搬過來,手爐也拿兩個。”
“是不是還沒用膳?”也不等十四爺回答,她就轉頭吩咐了嬤嬤,“去膳房再端道紅燜鹿肉來,小十四愛吃。”
德妃心急地忙完一通,這才想起桌上還坐著一個兒子,臉上的笑不自然地僵了一下,拉著十四爺過去,“咋咋呼呼的,進來不先給你四哥請安。”
十四爺撓了撓腦袋,笑得沒心沒肺,“四哥好,方才光顧著那把弓了,沒見著四哥,四哥莫怪罪。”
四爺怎么會跟他計較,“不妨事的。”
十四爺跺了跺腳,德妃就看到他深藍色的鞋面暈濕了一小塊,將他往里間推了一把,“趕緊把鞋換下來烘一烘,沒得等會濕了腳難受。”
四爺看著德妃掩飾不住的疼愛神色,垂眸,端起茶碗慢慢地吹著,飲了一口,將腳往袍子底下收了收。
他天不亮就騎著馬一路趕到暢春園來,鞋里頭都進了雪水,額娘一點也沒發(fā)現(xiàn),而小十四是住在園子里頭的,只不過打濕了一小片,額娘就注意到了。
四爺又看了眼桌上的菜色,清一色的清淡菜系,從他回到額娘身邊,十多年來從沒變過。她以為這是他從小愛吃的菜,可她不知道,這些其實都是已逝的孝懿仁皇后愛吃的。
他那時寄養(yǎng)在她膝下,不敢多表露自己的喜好,只能以養(yǎng)母的喜為喜,惡為惡,久而久之大家竟真以為他喜歡吃這些菜了。
紅燜鹿肉很快就來了,熱氣騰騰的濃香撲鼻,四爺默然地轉動著手里的扳指。
額娘跟孝懿仁皇后相處了這么多年,是真的不知道嗎?還是說,她只是根本不在乎這些是不是自己愛吃的而已。
十四爺很快換了雙新的鞋子出來,有了他的加入,飯桌上熱鬧多了,他邊吃邊說著最近的趣事,逗得德妃臉上的笑就沒停過。
用完膳,四爺沒多坐就請辭了,“兒子先過去看看皇阿瑪那邊準備的如何了。”
德妃欣然同意,“快去吧,別讓你皇阿瑪久等了。”
等他大步走出院子,拐過了彎,四爺深吸一口氣,又沉沉地吐出來,像是卸下了一層枷鎖。
里頭的德妃也松了口氣,兩人雖為母子,可情分實在單薄,相處起來反而還不如陌生人來的自在。
蘇培盛已經(jīng)在外頭低著頭等著了,不用看他都知道四爺現(xiàn)在是個什么狀態(tài),每回從德妃娘娘那出來,他都是不高興的。
“萬歲爺那邊還在用膳,估摸還要一會兒,爺先去閣子里歇歇腳?”
四爺沒說話,腳底下卻是往那邊去了。
待到了暖閣里,蘇培盛給他脫了濕掉的靴子烘著,湊過去稟報:“東西都送過去了,奴才揭了簾子往里看的時候,您猜怎么著,耿格格已經(jīng)搬出了自帶的小食兒吃起來了。”
“您是沒看見,那么小小一個食盒,滿當當?shù)难b著五花八門的吃食。耿格格兩只手上各抓著一塊,嘴里還吃著一塊,高高興興笑瞇瞇的,跟出門踏青似的。”
蘇培盛有意搬出耿寧舒的趣事出來,想讓他心情好些,這招確實也奏效,四爺聽完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她倒是不虧待自己。”
蘇培盛心下松了松,也跟著笑起來,“可不是么,耿格格還知道關心人呢。”
他從衣襟里摸出一個小小的油紙包呈上來,“這是耿格格給的。”
四爺接過來打開瞅了眼,是塊撒了白芝麻的香辣牛肉干,她從前在府里的時候總是備著當零嘴的。
“耿格格聽說您一路都要騎馬過去,可心疼著呢,著急地找出這個給奴才,說要是您路上餓了可以啃一口,很頂餓。”
蘇培盛臉不紅心不跳地說著謊話,其實這玩意是耿寧舒知道他也沒吃東西,給他的。
不過他吃了可沒有現(xiàn)在借花獻佛來得用處大。
四爺皺起的眉心稍稍松了些,拿起來咬了一口,肉干又香又辣有嚼勁,比剛才吃的那些御膳美味多了。
咂著嘴里的滋味,蒙在他心上那層陰郁被掃清了一大半。
額娘不在意他喜歡吃什么不要緊,現(xiàn)在他身邊已經(jīng)有了在乎他的人。
今天要趕許久的路,御駕沒有多耽擱就啟程了。
四爺跟著一眾兄弟出了暢春園的時候,往自家車駕的方向望了一眼,雖然看不到人,但知道她就在那輛車里頭坐著,他的心情也輕快了不少。
并肩的十爺看到,不免打趣起來,“四哥這是看到什么了這么高興,讓弟弟也看看唄?”
四爺橫了他一眼,“看你自家的去。”
十爺哈哈笑,“我一個沒帶,整天在府里頭就看著她們扯頭花,才不帶出來煞風景,也讓我眼皮子底下清靜些日子。”
四爺心里就有些得意起來,他的耿格格乖巧懂事的很,從不會為了爭寵讓他心煩。
車里的耿寧舒并不知道這些,她剛吃完東西凈完手漱了口。蘇培盛的膳拿過來的時候已經(jīng)冷透了,再加上她裝了滿滿一肚子點心,只用了幾口就沒再吃了。
她靠在車上正有些昏昏欲睡,車子終于開始動了。車簾子隨風動起來,這下耿寧舒不用拿手掀簾子也能透過縫隙看到外面的情形。
車隊排成了一條長龍往城外去,前頭明黃色的獵獵錦旗特別顯眼,想到康熙就在前面給自己開路,那種時空交錯的神奇感覺又涌上了耿寧舒的心頭。
駛出了城,路就由青磚鋪的官道換成了泥地,不過御駕走的路定是格外照顧過的,耿寧舒并不覺得顛簸。
窗外能看到遠處高聳的山和近處大片的皚皚的白雪地,景色雖然有些蕭索,可農(nóng)田河流和土瓦房合成了一幅畫,別有一番鄉(xiāng)野的熟悉味道,像是回到了她的快樂老家。
耿寧舒興致勃勃地看了好一陣,就到了午睡的點,早上起得太早她已經(jīng)困得不行了,知道路程還遠著索性直接躺下睡大覺了。
對面坐得板正筆直的宋格格看到她很快進入了夢鄉(xiāng),不免又羨慕起來。耿格格可真有膽色,萬歲爺和主子爺就在前頭,她光是想到一顆心就懸在半空七上八下,是萬萬睡不著的。
不過即便她犯了什么錯,看著這張出塵絕色的臉,也會原諒分吧。
宋格格難得可以這么近距離不用掩飾地看耿寧舒,不由仔細打量起來。
她穿了一套半新不舊的藕荷色旗裝,上頭繡著幾支傲然的白梅,很是普通的樣式,穿在她身上卻格外清麗脫俗。都說人靠衣裝,可宋格格卻覺得,這樣的美貌就是披一塊布都是美的。
耿寧舒的發(fā)絲略有些松散了,配上肌膚透出的淡淡粉色,有種海棠春睡般的慵懶。如斯美人,別說是主子爺了,連她見了都覺得美麗不可方物,恨不得拿了最好的東西博她一笑。
宋格格看得入神,胳膊上忽然被碰了一下,她扭過頭就看到芳兒擔心的眼神,輕輕搖了搖頭,“我沒事。”
她知道自己這回能來,多半是托了耿寧舒的福,要不是其他人都跟耿寧舒不對付,主子爺也不會選了自己。
這樣的人,她是沒資格去嫉妒的。宋格格移開目光,閉目養(yǎng)神。
耿寧舒一覺睡醒,馬車還在勻速向前走,外頭的太陽已經(jīng)掛在西邊快落下了。兩邊風景沒什么看頭,她想了想,“白果,把飛行棋拿出來吧。”
雙陸只能兩個人玩,多人運動還是得靠這個。
車廂里還有宋格格和她的兩個宮女,耿寧舒不好當她們不存在,將布做的棋盤攤開,邀請了她一聲,“宋格格要跟我們一塊消磨下時間嗎?跟雙陸是一樣的。”
宋格格沒見過這玩意,擔心露怯就笑著婉拒了,“你們玩吧,我看著這個有些眼暈。”
話雖這么說,可真當她們玩起來,她就在旁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誰的棋子要被踩回家了,她捏著帕子擔心,誰家手氣不好總是投擲不出六點,棋子出不了門,她也跟著皺眉著急,比耿寧舒主仆個還累。
玩起來這時間就過得就快了,到了天擦黑的時候,她們就到了今晚的落腳點——臨縣的一個別莊。幾乎每年都要出巡幾回,這一路上早就有備好的地方了。
前頭最大最為氣派的自然是由康熙爺占著,四爺府里分到了一個兩進的院落,雖然比不得府里精致寬敞,打掃得很是干凈。
“耿格格想住在哪間?”宋格格先問了聲。
耿寧舒不大在乎這個,“我都行,姐姐先選吧。”四爺?shù)淖√幉粫畹侥睦锶サ模P心自己肚子里這座五臟廟。
別莊里的食物跟京城里肯定是沒法比的,菜里多是一些醬菜腌瓜,掌勺的手藝也不如袁有余,耿寧舒看了一眼就沒什么興趣,吩咐核桃,“拿兩包備下的速凍菜熱一熱吃。”
她借了現(xiàn)代速食的理念,又拿零下的天氣當天然冰箱凍著,可以頂好幾天。要是吃完了,她那還有幾包紅油鍋底。
白果拍手,“還好格格機智早有準備,不然這些您怎么吃得了。”
耿寧舒驕傲挑眉,“我讓袁有余弄的時候,你們還不支持呢。”
白果吐了舌頭,“跟著格格有肉吃,奴才以后再也不敢了。”
宋格格進了房間就沒再出來,用了送來的飯菜,耿寧舒知道她的性格,就沒有再叫她。
飽餐過一頓,她終于舒坦了,白天在馬車上睡多了,她一時間沒有困意,就裹著雪帽大氅到外頭轉悠。
雖然這院里的條件一般,但耿寧舒覺得特別有新鮮感,像是從前出去住民宿似的。這可是她穿過來這么久頭一回住在外面,她四處轉悠著看見什么都有意思。
院子中間有個大大的廢棄了的半個磨盤,她用手一撐坐上去,抬頭看向天。
天空和地面都被夜色籠罩,仿佛連成了一片,寬廣又空曠,星子灑落在夜空,明亮的,閃著光,一顆顆數(shù)不勝數(shù)。
耿寧舒就在萬千星辰之下,開心地晃蕩著兩只腳,連空氣都充滿了自由快樂的味道。
風塵仆仆歸來的四爺站在門口,看著面前美好的一幕眸光微微閃動,一時間不忍打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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