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微熹只能待在樓道里，好躲避寒風，但卻沒辦法找到那個“家”。

        這對于一個腳上受了傷，不能長時間站立的女孩子來說，實在是個不太舒適的經歷。

        偶爾也有鄰居路過，李微熹試圖用“叔叔好”“阿姨好”之類的問候引起對方的注意，最好能詐對方送她回家。

        但這地方的居民，仿佛都不太關心別人家的閑事。

        聽到她的問候時，他們每每驚異地看她一眼，仿佛看到了一個怪物。有些人會僵硬的抽動面頰笑一笑，有些人一言不發地蒙頭走開。

        要到幾乎一個月之后李微熹才知道，這看著還算正常的樓，其實是城中村居民的自建房。居住在這里的人，不是外地來的打工者，就是沈乖乖的父母一樣吃辛苦飯的小老板。

        他們誰都沒有精力去應付“友善的問候”和“熱情的寒暄”——一個自稱周奶奶的老太婆除外。

        那個老太太精力十足：“這不是沈家的丫頭嗎？你怎么不回家？在這發什么呆呀！”

        李微熹指指自己的腿：“跳不上去。”

        周奶奶一臉驚奇：“你是咋從醫院回來的？你媽去接你的？她咋不把你送上去？”

        “她忙……”李微熹小聲回答，看起來委屈巴巴。

        周奶奶嘴里爆出一句本地常見罵人話，之后怒氣沖沖道：“走！我送你上去！”

        老太太一雙鋼鐵般的大手攙著小姑娘，一步一個臺階地一路蹦到了四樓。

        然后不由分說就用力砸門：“沈家的！在不在？開門！！”

        “……現在家里沒人吧……”李微熹很懷疑她用力拍在門板上的巴掌是白費了力氣。

        “怎么沒人，你那狗屁弟弟在學校惹禍了，在家蹲著呢。”

        啥？

        弟弟？

        李微熹不知道沈乖乖居然有個弟弟，而且還是能在學校里闖禍的年歲——講真，這不太符合政策吧？

        而沈家夫婦可都不像好說話的善茬，這一個老太，怎么敢輕易招惹他們？瞧瞧她敲門的架勢，仿佛要將整個門板都拆下來一樣！

        真·底氣十足！

        房子里頭很快傳來了腳步聲，老式木門被人打開，里頭露出一個少年人的臉——李微熹當即怔在了原地。

        這人長得好眼熟啊，如果沒記錯的話，這家伙是她哥們兒的跟班小弟。

        她的“青梅竹馬”、她爺爺老朋友的孫子裴勛，在本校算得上是個風云人物。

        哪怕裴勛自己并沒有成為這樣的風云人物的主觀意愿，但人帥有錢，不學習又擅打架這四點聚集在一個人身上時，就由不得他不當大哥了。

        也由不得他拒絕那些烏泱泱的跟班小弟。

        裴勛自己可能都認不出這小子是誰，但李微熹記得他，他叫沈家豪，雖然在裴勛面前算不上什么大少爺級別的主兒，但和其他學生比，也是個出手闊綽的人物。

        他甚至還“追求”過她呢，方法居然是給她送99朵玫瑰。

        他仿佛以為，用這樣壕氣的行為就可以追到李微熹，成為大哥的“妹夫”，然后受他器重，飛黃騰達。

        可李微熹是會為了99朵玫瑰選個豬頭三當男朋友的女孩子嗎，她直接把花捧去了老師辦公室，一人發三朵。

        說是同學們送給老師的。

        老師們心知肚明不會有人給老師送紅玫瑰，但也都接了花，在教室里頭客客氣氣說謝謝同學們。

        事情平息。

        沈家豪的努力并沒有收到成果，而這件事卻傳了出去，反倒被自己一心討好的“大哥”，帶了幾個人，提著脖子警告了一番。

        “熹熹是爺的妹妹，她能看上你這種雜碎？給老子滾得遠遠的！再去打擾熹熹學習，老子把你腦袋按到廁所里！”

        沈家豪果然“滾得遠遠的”了，他再也沒敢打擾過李微熹。

        但這個人，是沈乖乖的弟弟？除了同姓之外，這倆人找不到任何相同點。

        而一想到當弟弟的可以在情人節當天買99朵玫瑰送女孩子，姐姐卻生生餓得營養不良……

        李微熹實在不想對這個人擺出任何好臉色——尤其是他現在臉上青一塊腫一塊，活像個豬頭，實在有礙觀瞻。

        巧了，沈家豪也不想對“姐姐”保持友善。

        “你他媽的喪門星！”沈家豪出口就罵，“你腿斷了嗎？還讓別人送你回來，你故意的是不是？裝你麻痹的可憐……”

        “對啊，我腿斷了啊。”李微熹翻了他一個白眼，“這一家都不是人，所以別人好心送我回來，還送錯了？我要是喪門星倒是好了，你們一家全都死光才好。”

        這里只有沈家豪和周奶奶兩個人，她根本不怕從哪里冒出來個“證人”證明她說了這樣的話。

        沈家豪一愣，火氣上涌：“你媽了……”

        “好了，好了，都少說兩句，都是一家的孩子，什么你媽你媽的，她媽不是你媽啊？”老太太開口了，用最嘲諷的語氣念著最慈祥的臺詞。

        果然沈家豪更生氣了：“誰他媽跟這個賤貨一個媽，撿來的就是撿來的，少在這兒當自己是個寶。”

        周奶奶“嘿”了一聲：“好歹在一個戶口本上，誰也不能說你媽不是她媽啊，是吧？好了，沈乖乖你也回去吧，你們倆回頭跟你們爸媽說聲啊，房租不能再拖了！每次都拖兩三個月，再這樣你們就搬家吧，啊。”

        李微熹這下是明白了，沈乖乖原來是抱養的，所以在家里受盡了欺負。

        她知道，本地有抱養一個女兒就能生出大胖小子的說法，如果沈乖乖原本就是為了“招弟”才抱養來的，那有了弟弟之后，她成了個不受待見的添頭，也是理所應當。

        情況比她想的還要糟糕些。

        趁著老太太還沒走，李微熹一步邁進了家門，雖然沈家豪堵在門口看著像極了一座肉山，但此刻不知怎么的，他也讓開了一條縫兒，許她擠進去。

        然后，他把門重重地砸上了，發出“砰”的一聲巨響，仿佛是想用這門拍扁老太太的腦瓜子似的。

        李微熹就當沒聽見。

        沈家這房子確實也逼仄得很，一眼能看到所有的房間——一個廚房，里頭蒙著一層油膩的灰暗；一個臥室，半開著門，里頭亂七八糟地丟了不少東西，估計是沈家豪一個人住的；一個客廳，里頭擺著一張雙人床，床腳堆著些男女式都有的衣物；再著就是一個看著有些扭曲變形的木門，大約是衛生間了。

        那她住在哪里？

        當然不可能和差不多成年的“弟弟”住吧，但也不可能和父母擠一張床。廚房和衛生間顯然不能住人，那……

        來不及想清楚這個問題，一股大力從她背后襲來，若不是李微熹天然反應快，一定會被推得摔倒的。

        說不定還會在墻上撞到頭。

        她躲了一躲，沒受穩那一推，腳下雖跌跌撞撞，但到底是站住了。

        轉過身就和沈家豪面對面，他臉上寫滿戾氣。

        這一刻，他大概以為自己是這個50平方米破房子里獨一無二的暴君。

        氣勢十足，像是恨不得撕了她似的。

        李微熹現在是瘦弱的沈乖乖，本是該害怕這樣的男生的，但不知道為什么，這種“天下人都由老子來定生死”的炸天表情出現在沈家豪臉上時，她實在很想笑。

        色厲內荏，就是這個樣子。

        “沒事兒干就去把廚房擦出來，站這兒干什么？”她將手上的書包放在了客廳里的床頭柜上——說實在的，這客廳里也只有一個床頭柜可以放東西。

        接著，衣服后領就被人揪住了：“你他媽的說什么？老子告訴你，沈乖乖，你就是我們家撿回來的一條狗！老子還沒吃午飯呢，你趕緊滾過去做飯！少他媽的裝出一副公主樣子，給誰看呢？”

        做飯？

        李微熹上輩子加這輩子摞在一起，都沒干過這種事。

        她干脆利落地拒絕：“不做。”

        沈家豪也不多話，抬腳朝她踹過來：“我打死你個婊｜子生的賤——嗷！”

        李微熹站在墻邊，看著抱著腳一屁股坐在地上，疼得眼淚汪汪的沈家豪：“骨折了？”

        沈家豪臉色發青，大滴大滴的汗珠往下落，整個人縮成一大坨，疼得不斷哆嗦。

        “給你打個120？”她悠然道，聲音里聽不出任何同情。

        “滾！”

        看沈家豪還有三分硬氣，李微熹就舉起單拐，篤地一下戳在了他受傷的腳上。

        這一下他的臉色從青轉白，眼底里全是血絲：“你……”

        “再來一下？”李微熹問。

        沈家豪這才發現，那個一向膽怯柔弱的“姐姐”仿佛和先前有很大不同，他突然害怕了。

        他不知道自己該怎么回答，他應該是驕傲的，至少在這個卑賤的丫頭片子跟前，他是這個家的大少爺，怎么能在她面前服軟？

        可腳實在太疼了。

        在他猶豫的時候，李微熹第二拐就戳下來了，這下子，他徹底昏了過去。

        穿著拖鞋的腳已經扭曲成了絕不正常的樣子。李微熹撇撇嘴——穩穩當當的骨折，去醫院里好好做他的大少爺吧。

        她晃到老式電話機跟前，打了個120。

        不多時，救護車就嗚啦嗚啦地來了，將樓下那個房東周奶奶也帶上來了：“沈乖乖，你們家這……這是怎么了？”

        “他踢我，我躲，他就踢在墻上了，就昏過去了。”李微熹雙眼通紅，像只無辜的兔子，“他好像也骨折了……”

        “給你爸媽打電話了嗎？”周奶奶問。

        “我……我不記得了，從出了車禍，好多事我都不記得了……”李微熹說。

        周奶奶嘖了一聲：“算了，我去給你媽打電話，你在家呆著，給他們做點兒飯吧，免得過會兒你爸媽回來沒飯吃又要揍你。”

        ……揍我？

        果然是什么爹娘養什么崽，沈家豪這種對一個受傷的女性拳打腳踢的蛆，自然是從蒼蠅的肚皮里孵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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