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生物學的角度上看，每個人都只可能有一個親生父親和一個親生母親。

        如果這一世高忱的父母與上一世的不是同樣兩個人，他也就不可能是他了。

        這一點毋庸置疑。

        “他……平時都和什么人交往呢？他父親的圈子，這些……能查到嗎？”

        “他父親和李微熹的父親來往頻繁，他也經常出入啟巒集團總部。至于他本人和同齡人的交際圈子……也就是學校里的學生們，他不和我們這些人混，也沒什么男性朋友。”

        “嗯？”李微熹皺眉，“所以他有很多女性朋友？”

        “也是普通的女生，沒發現有什么富二代官二代之類的——我說，你的關注點是不是不大對？”

        “……唔，”李微熹點點頭，她有那么一瞬間產生了一個詭異的猜測，旋即覺得不大靠譜，連忙把話題扯回來：“他爸爸的辦公室都不在總部辦公樓，他經常去那里干什么？”

        她是下意識地問出這句話，沒想到裴勛表情一僵：“……你知道他爸爸的辦公室不在啟巒總部？”

        ……喵的，說漏嘴了。

        李微熹的腦袋一瞬間就死機了。

        她看著裴勛，裴勛也盯著她，他在等一個回答，她在拼命想理由。

        她眼珠子咕嚕嚕轉，一看就知道是準備撒謊騙人。

        “你不是說他爸爸是啟巒集團一個子公司的經理嗎？我猜，那應該是在其他地方辦公吧。”她花了幾秒鐘，找到了一個理由。

        其實怎么可能是猜的。

        如果真的是猜的，怎么會用那樣肯定的口氣說“他爸爸都不在總部辦公樓”。

        就連他也不能第一時間反應過來啟巒的總部里都有哪些分公司的辦公室。

        “……說起來，李微熹有沒有告訴過你一些關于我的事兒？”裴勛突然岔開話題。

        “……說過一些。”

        “告訴過你我很擅長騙人嗎？”他問。

        “……啊這，我倒也知道的。”

        裴勛看看她，嘿地一聲笑起來：“你知道我最會演戲就行，下次跟我表演，多小心，叫我一眼看穿了多沒意思。”

        心里卻又把天平往那一邊撥了一點點。

        李微熹怎么可能把啟巒集團總部大樓的情況說給朋友聽？兩個小女孩兒談論什么話題能談到這個？

        就算她只說過高忱的父親不在那座樓里，也不對勁的——但凡李微熹提到過這個話題，面前的“沈乖乖”就應該知道高忱的爸爸是誰。

        更何況，他也派人打聽了，那天在醫院里，沈乖乖其實已經命懸一線了。病危通知書都下過好幾次，搶救了整整一夜，人才活過來。

        而他給李微熹借的那些小說里，被女主角穿了身體的人，總是要因為重傷或者重病，死掉一次的。

        裴勛很懷疑“沈乖乖”是被李微熹穿越了。在替她調查高忱的時候，他也順便調查了“沈乖乖”本人。

        大家都說，她從被車撞傷，住院幾個月回來后，性情大變。

        原先是個任人打罵也沒有脾氣的女孩子，因此被很多人欺負過，甚至有人用圓規扎她的胳膊，往她的椅子上潑臟水——就算那樣，她也只是自己一個人哭，都沒有去告訴老師的。

        原先沈家租住房子的房東，一個聲如洪鐘的老太也說，先前那家人，總是叫丫頭起早貪黑地干活兒，有時候哪里做得不好了，大晚上把女兒趕到樓道里站著。還不讓哭，哭出聲來吵著他們，當“爸爸”的，就提著皮帶到樓道里頭打她。

        他們家那胖兒子，也就是沈家豪，更是曾經當著一群鄰居的面，揪著“姐姐”的頭發，把她的頭往墻上撞，嘴里還罵罵咧咧的。

        就算這樣，連鄰居看不下去報警，警察來了之后，沈乖乖也只是囁嚅著表示爸爸媽媽沒有打她。

        眼看著小姑娘頭上一大塊青紫色的血腫，她還硬說是自己跌倒了撞的。這種家務事，警察也不管的。

        警察一走，沈家夫婦就在樓道里罵聲響亮，短命死的遭車撞的狗娘養的多管閑事多吃屁。

        沈家人人見人嫌，周老太又不敢趕他們走——這家人還欠著她房租呢，趕走了誰來賠償她的損失？

        “那丫頭叫車撞了，還撞開竅了。”老太說，“不老實了——我不是罵她，在那種人家過日子，老實人，要被作賤死的！她那個胖子弟弟打她失手了，把自己搞骨折了，救護車前腳把人拉走，她后腳就上了天臺說怕她爸打她要跳樓……這不就把警察又弄來了么？她這次聰明了，說自己是被買來的，警察一說要立案調查買賣兒童，她那個爸爸，跑得比見了光的鬼還快。”

        “那她弟弟……”

        “不知道了，不知道了，我把他們趕出去了。”老太連連擺手，“我寧可收不到房租，也不要留著逃犯家屬住我的房子。這多晦氣呀。別人誰還敢租我房子……”

        雖然從這老太太口中沒問出太多，憑裴勛的本事，也不太可能去轄區派出所打聽，但就沖著“我怕我爸打我，我要請大家看個少女跳樓的熱鬧”這思路，他就覺得這沈乖乖的行為非常李微熹。

        但她從前沒有表現出搞事情不嫌事兒大的性格特征。

        直到那場車禍。

        雖然“魂靈穿到別人身上”這種解釋實在太離奇了，但沈乖乖的性格大變，學習成績也飛速提高，這也不是什么正常的事兒啊。

        她說的那什么“同病房的c大姐姐”，根本就是在她快要出院的時候才來的，而且那位女大學生是c大美院的——如假包換的藝術生。

        不是說藝術生的文化課都不會好，但裴勛總覺得，如果一個學生花一周就能把一個成績中等偏上的孩子帶成尖子生，那她何必學藝術呢？

        有這個本事，就算不去做研究，去念師范也是人盡其才啊。

        他一條條尋找到沈乖乖在說謊的證據，但到了這一刻，他明說她在說謊，因此心跳如鼓地等一個答復的時候——她卻瞪了他一眼：“你這種人，應該不喜歡看變魔術吧。無趣。”

        裴勛眨眨眼，伸手拍上她的肩：“你真的很像李微熹。”

        “……像就像吧，我能有什么辦法呢？”她答得無稽，但他想想這話里的意思，卻覺得心跳得更快了些。

        難道他的猜測都是真的？

        裴勛正要再說什么，突然聽到有人喊：“你們兩個干什么呢？這兒是佛門凈地，要談戀愛出去談去！現在的孩子，都是什么素質！”

        一抬頭正看到后殿里冒出一顆憤怒的光頭。

        裴勛自覺身正不怕影子歪，要開口反駁，卻是一時不知道從何駁起。他和沈乖乖就是說些不能被別人聽到的話，誰說是談戀愛了？

        李微熹卻是反應極快，站起來跟那和尚一笑：“師父你想多了。誰能在廟里談戀愛啊，在這兒想這事兒都是造孽。”

        和尚一愣，等這兩個人走了，自己回去念了兩頁經才突然明白過來，被那小丫頭片子罵了。

        想什么就見什么，想談戀愛才會看到誰都像談戀愛。

        在佛門凈地動這種腦筋的，念五千遍阿彌陀佛都善不起哉來。

        裴勛卻夸了“沈乖乖”：“嘴巴利，不愧是你。”

        不愧是誰？李微熹和他換了個眼神，沒說什么，既沒承認，也沒否認。

        他大概也能明白一二，就問：“你還有什么想知道的沒？李微熹家現在的情況，想知道嗎？”

        當然想！

        先前是不好開口問，既然他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又主動給了個梯子，李微熹當然要上房。

        “你說說？”

        “不太好。”

        李微熹的心就沉下去：“是我……她媽不太好，還是都不太好？公司的情況也不太好嗎？”

        之所以提到公司，是因為她確實懷疑自己的死因——很可能是公司的競爭對手下的黑手。

        啟巒集團的股份在李薇瓏手里，經營卻是梅陽一手把持的，而李薇瓏和梅陽的感情已經不算太好了。

        梅陽是個精明的生意人，無論有沒有這個女兒在，為了公司的股權和控制權，都不會和李薇瓏拆家散伙的。

        但李薇瓏不一定。

        她是音樂家，骨子里就清高又浪漫，感性得很。如果反復想到女兒的死和丈夫搞的馬術俱樂部有關，難說這日子就真的過不下去了。

        如果梅陽失去了妻子——主要是指失去了妻子手上的股權，那他在公司的地位也就岌岌可危。

        在上一世，啟巒就差點因為這種原因走向無可挽回的內亂。

        李微熹不能不懷疑自己的死亡是經了人精心設計的，雖然為了商業競爭害死一個孩子，這實在過分缺德。可是，在幾億幾十億的利益面前，一條人命，有時候并不算是那么重要的。

        她也會看看新聞和報紙，生怕看到啟巒集團不好了的消息，但現在她能接觸到的報紙新聞，在經濟和商業上專業性都不強。

        “公司？”裴勛愣了一下，“沒聽說公司有什么不好，但李阿姨不太好，已經很久沒有出來了。我媽請她喝下午茶、喊她做臉、旅游，都叫不出來。”

        李微熹覺得心頭被人捅了一刀，眼眸就那么暗下去：“她一定很傷心吧。”

        “是啊……她的生活像是被徹底毀掉了，連音樂會都不去參加了。”

        “是嗎……”李微熹喃喃，其實上一世，媽媽就算放棄了樂團的工作，但作為獨立藝術家，還是不時會參加演出的。

        連音樂會都不去了，她天天待在家里，憋也要憋壞的。

        “要是可以的話，你要不要見見李阿姨？”裴勛問，“你有沒有什么辦法讓她好受一點兒？”

        李微熹心下一驚，抬頭看他，他的表情很嚴肅。

        要不要見見媽媽？

        在她能夠察知之前，她的呼吸已經加快了些許。

        “真的可以嗎？”她問。

        “我讓我媽給她打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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