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守法公民的李微熹，其實并不清楚怎么才能讓高忱死掉。

        當存在“我不要跟高忱同歸于盡玉石俱焚”的前提時，她不可能提著一把刀來直接把高忱給捅了，也不太可能處心積慮地安排一個不會被偵破的死局——其實世界上哪里有不會留下任何蛛絲馬跡的刻意安排？

        哪怕是高忱那樣算計，他能處理掉那匹馬，可也沒法處理掉學校生物老師的記憶啊。

        校園里的幾棵有毒植物，修建下來的枝葉，掉下來的果實種子，全都是由生物教研組的幾位老師親自處理掉的。可是，如果有興趣小組里表現突出的學生，想要一些植物素材制作標本的話，老師往往也會囑咐一番就給他們一點兒枝葉果實什么的。

        高忱就是這樣的學生。

        就是在這個時候，當李微熹絞盡腦汁地想怎么能把高忱弄死的時候，李薇瓏請來的律師顧海云也正在學校里，以啟巒集團法務人員的身份，向生物老師們了解情況。

        “當時我們公司沒考慮到有些植物有毒性，捐贈給貴校，并不合適……萬一有孩子誤食了，事情就鬧大了。”顧律師說。

        負責接待顧律師的老師姓趙，他笑道：“怎么可能呢？這些野櫻桃啊，七葉樹啊，紅豆杉啊，都是常見的觀賞植物。我們學校的孩子也都已經十幾歲了，不會隨便拿起什么枝葉果實就往嘴里塞的——更何況，我們還在樹下放了標牌，說明這些植物有些部分有毒的，孩子們不會誤食的。還有，就算是這些樹木修建下來的枝葉啊，花果啊，我們也每天清理統一處置的，顧律師你大可以放心。”

        “要不還是換一批樹吧，您看呢？”顧律師說，“我們可以挑一些無毒無害的送來，這樣就不用麻煩校方連枯枝敗葉都要收集起來處置了，多麻煩啊。”

        趙老師連連擺手：“這就不必了，真的。不瞞您說，這些植物，有些還挺貴的。要是沒有啟巒捐贈，我們學校也買不起，孩子們也就沒機會見到……”

        “可是，如果有人偷偷攀折了枝葉花果，給同學吃，或者……”

        “這不會的！我們在那邊安裝了高清攝像頭的！”趙老師說，“從來沒有發現過有孩子去攀折花草樹木！”

        “可我之前在網上看到過貴校有幾個孩子做過夾竹桃標本……夾竹桃也是有毒植物，對吧？”

        “哦，那個，陳鹿和周晚晚做的，在市里拿獎的那一組？哎呀，他們是生物興趣小組的學生，做標本的話，可以領用一些走。不過，領這種植物組織，要簽字的。”趙老師笑道，“我們管理得很精心，你就放心吧。”

        顧律師問：“要簽字嗎？那您這里有沒有簽字記錄？”

        “有啊。”趙老師說，“你等等，我拿給你看。”

        他去打開了辦公室里的柜子，拿出一本冊子來。這冊子看封面是有年頭了，仿宋字寫著“標本素材領取臺賬”，卻薄得可憐。

        可見，就算能免費領取學校里的植物去做標本，大部分學生對這事兒仍然不太熱衷。

        趙老師獻寶一般翻開冊子：“以前我們學校還有烏頭呢，那東西不比紅豆杉麻煩大？你看，一開始大家就都做過烏頭的標本……”

        他的話音在隨手翻開冊子的某一頁時戛然而止。

        ——有一張記錄紙，被人撕走了。

        看下一頁的日期，這張被撕走的紙上，最后的記錄應該是上個學期開學的時候，或者，再上一學期放假的時候。

        顧律師微微皺眉：“這是……被人撕走了？”

        趙老師面皮上掛不住：“這可能，可能是哪個孩子頑皮吧……”

        “嘖，貴校的管理……”顧律師搖搖頭，“這本子不是放在抽屜里的嗎？除了趙老師您還有誰能拿到？不是我說啊，你們讓學生簽字，是怕萬一有人中毒，說不清楚干系吧？這都被人撕走一頁了，要是，這一頁記錄的某種植物被誰吃了，出了什么問題，你們怎么跟學生家長交代啊？”

        趙老師的額上滲出細汗，他怎么會不知道這個道理？他匆匆回到辦公桌前，打開了電腦。

        這位剛畢業不久的年輕老師有個習慣——他總是用電腦來存儲一些工作資料，以便今后查找起來方便。

        雖然紙質版的簽名冊被人撕走了一頁，但每當有人領用生物素材之后，他當天都會在電腦里登記一筆的。

        他打開excel文件，找了一會兒，松下一口氣來，一邊從抽紙盒子里扯了一張紙擦掉汗珠，一邊對顧律師說：“還好，那一頁上記載的都是些無毒的生物素材……誒，不對，有個七葉樹，哦，七葉樹果，高忱領的，沒事兒，高忱那孩子不會誤服的……”

        顧律師不動聲色地湊過去看了看：“還是把它清理出來，找他們簽上字的好——對了，這個文件可不可以發我一份？你知道的，我們公司既然提出要給二中換一批植物了，我就得有理由說服董事們……”

        “那有啥不行的？”趙老師要了顧律師的電子郵箱號，當場發送了一份郵件。

        顧律師禮貌地道謝，然后離開了。

        她已經看到了，李微熹出事的前一周周五，高忱和安琪分別拿走了一些植物素材。

        接下來就是把證據交給私人偵探們，讓他們查查這些植物中有哪些能讓馬匹中毒失控。

        坐在轎車里離開學校之后，顧律師給李薇瓏發了短信，是她們約定好的密碼：000。

        但李薇瓏卻沒有回復。

        顧律師并沒有在意這個，她告訴司機直接回啟巒總部，然而，當她到了李薇瓏的臨時辦公室外頭時，才知道，李薇瓏今天根本沒來上班。

        顧律師是文卿介紹來的，文卿跟她交代過，李薇瓏這個人，非常在意約定的時間的。

        所以她的委托人為什么沒有來？

        略一思忖，顧律師摸出手機，打電話過去，連撥三遍沒人接，她就打給了文卿。

        文卿也迷惑，但是，由于前一陣子去李家搶李薇瓏的記憶太過深刻，她第一感覺就是不好了——說不定是梅陽這個殺千刀的要狗急跳墻了。

        雖然現在并不是個跳墻的好時機。

        如果梅陽是個足夠聰明的狗，就應該在離婚之前就跳墻。那個時候，李薇瓏要是出了意外，財產順理成章都歸他。而現在他們都離婚了，李薇瓏就是死了，身后留下的大筆身家也跟梅陽無關。

        但文卿不能把好友的性命寄托在梅陽身上——梅陽得腦袋清醒，還得膽子小，而在文卿心里，他沒有這兩項品質。

        文卿親自帶人去了李薇瓏家，然而，車子剛剛駛入李家的大門，她還沒下車，就隔著窗子看到房屋里有什么東西閃了一下。

        接著，巨大的爆炸聲傳來。

        文卿的新車也廢了——它被爆炸的氣浪掀飛了十幾米遠，所有的安全氣囊都彈出來了，這才保住了文卿一條命。

        而李家的別墅，已經瞬時就被吞沒在了熊熊火海里。

        消防隊趕來得很快，大部分人去滅火，幾個人來撈文卿，他們把她那堆廢鋼切開，把她掏出來——她鼻青臉腫，嘴歪眼斜，手臂骨折，面無人色，在過去四十年的人生中，文卿可從沒有這么狼狽過。

        但她根本顧不上形象，扯著消防員的手，嘴里嗚啦嗚啦地哭喊著什么。

        她知道自己是求他們快去救李薇瓏，但他們根本聽不清楚。

        李家的別墅是因為煤氣泄露后遇到火花才發生爆炸的，滅火可不算容易。等消防隊員們撲滅最后一點兒火苗，房間里也已經沒有活人了。

        倒是有三具尸體，一個是李家的新保姆金嬸，一個是未知身份的瘦小男性，另一個不知道是誰——因為正處于火場中央，那具尸體已經碳化了，恐怕是要做dna檢測才能辨認身份。

        公安局的人此刻已經拉起了警戒線，開始收集證據。而裴世駿也匆匆趕來，正巧看到遇難者遺體被裹著尸袋運出別墅。

        他看到的，文卿也看到了，她腿一軟倒了下去。裴勛手忙腳亂把她抱上自家的車，囑咐司機送她去醫院看看，沒事兒別讓她再出來。

        而此刻，這個消息，仍然沒有傳到在學校里的孩子們那里。

        李微熹是出了學校的門，在公交車上聽到有人打電話聊天，才知道“啟巒那個女老板家煤氣爆炸了，人全死了”的消息的。

        她的心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她以為，是鄭雪梅遇難了——如果鄭雪梅死了，啟巒讓楊世峰去管，事情可就麻煩了。

        但那打電話的人又說：“還能是哪個老板，就前陣子離婚的那個，對，就那個彈豎琴的女的。哎，真可惜，我以前聽過她們演出的……”

        分明是六月溽熱的天氣，但那一霎，公交車內的人聲頓時成了耳中呼嘯的海浪，將她狠狠拍在了礁石上。

        頭先撞上去的那種。

        她一陣目眩，腿腳上全無力氣，整個人直接倒了下去。

        公交車上其他的乘客先是一怔，然后紛紛涌上來，有好心人喊司機靠邊停車，把她抬下去，又是掐人中，又是給她灌藿香正氣水。

        李微熹醒來，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對熱心乘客們道謝的，她的意識，在給裴勛撥通電話的那一刻才終于明晰起來。

        于是她在無法控制的滂沱淚水之中，囁嚅著問：“我們家，我們家……”

        “熹熹你不要著急，”裴勛現在也已經到家了，他急著把從爸爸那里聽到的第一手消息告訴李微熹，“別墅是因為天然氣泄露才會爆炸的，不過，三個尸體里頭，只有一個未辨明身份，那個人應該也不是你媽媽。”

        “……那三個人都是誰？”

        “一個是保姆，她的遺體在廚房里，一個又矮又瘦的男人，不知道是誰，另一個女的躺在客廳，尸體的臉已經燒壞了，但她腳上穿著高跟鞋——你媽不可能在自己家的客廳穿高跟鞋吧？”

        李微熹的眼淚，一下就收住了。

        何止不會在自己家客廳穿高跟鞋——李薇瓏有扁平足的毛病，只要不是非常重要的演出，她去哪兒都是平底鞋。


　　(https://www.dzxsw.cc/book/65581977/31783714.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